山雨来得毫无预兆。
桑渡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冲锋衣的防水层在持续三小时的暴雨面前早已溃不成军。GpS信号早在两小时前就消失了,现在他全靠本能在一片墨绿色的林海中跋涉。相机包在胸前沉甸甸地晃荡,里面装着他此行最重要的装备——那台老式胶片相机。
“见鬼的民俗协会...”他低声咒骂着,拨开一丛湿漉漉的杜鹃花。协会提供的资料显示这片山区有保存完好的送葬壁画,但显然没告诉他雨季的山路会变成死亡陷阱。
一道闪电劈开铅灰色的天空,刹那间照亮了前方山脊上的轮廓。桑渡猛地刹住脚步。
那是一座三层建筑,飞檐翘角隐没在雨雾中,惨白的灯光从狭长的窗户里渗出来。最引人注目的是门口那块斑驳的金属牌,在闪电照耀下反射出冷光:444号殡仪馆。
“这地方怎么会有殡仪馆?”桑渡皱起眉。地图上这片是未开发的原始林区,最近的村镇都在二十公里外。但逐渐暗沉的天色和即将耗尽的体力让他别无选择。
石阶上布满青苔,每一步都像踩在某种生物黏滑的脊背上。当桑渡终于站在殡仪馆门前时,铁门上的锈迹突然引起他的注意——那些暗红色的斑痕呈现出诡异的手指状,仿佛曾有人用染血的手反复抓挠。
“有人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门厅里激起回声。
没有应答。只有一股混合着霉味与奇异香气的风从走廊深处涌来。桑渡注意到墙角堆着几个纸扎人偶,做工精致得令人毛骨悚然——它们的眼珠是用真人的头发粘成的,在灯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晚上好。”
桑渡差点一拳挥出去。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穿藏青色制服的男人,苍白的面容像被水泡过的宣纸,左胸别着名牌:谈明。
“抱、抱歉,”桑渡后退半步,“我迷路了,想借个地方躲雨。”
谈明的嘴角扯出一个标准的微笑弧度:“当然,444号随时欢迎迷途的客人。”他的声音很轻,却莫名让人想起指甲刮擦棺材板的声音,“您正好赶上今晚的送灵仪式。”
桑渡这才注意到谈明手里提着盏白灯笼,烛火在玻璃罩里纹丝不动,尽管门外的山风正呼啸得如同百鬼夜哭。
“不必了,我只需要等到雨停...”
“所有访客都必须登记。”谈明打断他,从袖中抽出一本皮质册子。桑渡瞥见纸页边缘有暗褐色的污渍,像是干涸的血。
登记簿翻开的瞬间,桑渡的血液凝固了。最新一页赫然写着他的全名、出生日期,甚至详细到他的相机型号。最下方用朱砂标注的日期显示,他是在三天前登记的。
“这不可能,”桑渡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我今天才进山...”
谈明的指尖抚过那些字迹:“时间在这里有不同的流速,桑先生。”他的指甲呈现出不健康的青灰色,“您确定不要参加仪式吗?午夜之后,大门就不会再为活人开启了。”
一阵穿堂风突然掀翻了登记簿。桑渡看到前面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名字,每个名字后面都跟着相同的两个字:已送。
走廊深处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桑渡转头看去,差点尖叫出声——那些纸扎人偶不知何时移动到了走廊中央,其中一个正歪着头“看”他,墨画的嘴角缓缓咧到耳根。
“它们喜欢您。”谈明的声音突然贴在他耳后,冰冷的吐息带着腐土的气息,“特别是...新鲜的客人。”
桑渡跌跌撞撞地后退,后背撞上某种坚硬的东西。他转头,对上一张青紫的死人脸——那是个穿着寿衣的老者,浑浊的眼球随着他的动作缓缓转动。更恐怖的是,老者手中捧着的遗像里,赫然是桑渡自己的脸。
“午夜钟声要响了。”谈明的声音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桑渡惊恐地发现整个走廊的墙壁都在蠕动——那根本不是墙纸,而是层层叠叠的往生钱,每一张上都用血写着他的名字。
第一声钟响时,所有纸人同时转向他。第二声钟响,老者的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触感像泡发的馒头。当第三声钟响彻殡仪馆,桑渡终于看清大厅中央的景象:十二个纸人抬着口薄皮棺材,棺盖透明如冰,里面躺着个与他长相一模一样的男子。
“您来得正是时候。”谈明不知何时换上了猩红的长袍,眼角渗出血泪,“再晚些,您的肉身就要开始腐烂了。”
桑渡想逃,却发现自己的双腿正在变得透明。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三天前那场车祸,他为救那个小女孩冲向失控的卡车,最后的画面是挡风玻璃蛛网般裂开...
“欢迎来到阴阳交界处。”谈明的声音忽然变得空灵,殡仪馆开始扭曲变形,“444号不接收活人,只引渡亡魂。”
棺材里的“桑渡”突然睁开眼睛。与此同时,桑渡感到某种冰冷的东西从自己身体里抽离。他最后看到的,是谈明手中那盏白灯笼突然燃起幽蓝的火焰,照亮了墙上无数张痛苦扭曲的面孔——
然后世界陷入永恒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