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正安到底能不能被我镇住,我也不是成竹在胸。若再因为这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惹到他,绝非天龙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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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部门的小会议室,我和蔡桐萍、安立东,与来自天成的傅南德及助手,开一个小小的沟通会。
银行报表审计在控制洗钱方面发挥举足轻重的作用。虽然洗钱在会计报表中不易显示,但洗钱行为一般不计成本、不顾常规,核算中纰漏会比较明显。注会会依据职业敏锐性,发现银行由于洗钱而产生报表重大漏报、错报的痕迹。
这就是为什么公众相信其审计结果,一旦与其原有的廉洁期望产生差距,人们会迁怒于会计师,追问他们在哪里,并且最严重的是:监管当局有可能要求会计师承担刑事责任。
傅南德从面相上看就是那种执拗到百折不弯的人,四十多岁的他,有东方人中少见的鹰钩鼻,脸上轮廓分明,似乎显示着某种倔强的意味。
薄唇嘴角经常向下,容易面无表情,能让人感到严谨又严厉的工作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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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身为长辈,对我这样‘年轻有为’的合作伙伴,还是带了十二分的敬重。笑容也变得和蔼可亲。
“廖经理,”他与我握手,力度适中,显示着某种暗藏的决心,“没想到你这么年轻。”
我也笑着答回,“傅先生资历高深,一定是身经百战、经验丰富。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双双坐下,商量审计从何时、何方业务入手。
从成立之初,金盛的部分业务就处于无政府状态。这个无政府指的是:没有规范、定期的监管部门审计,也是因为跨越国境经营,有法律环境的差异、道德的不同。
这些都成为从业人员的一大困惑,在银行内部管理上也经历了东方西方文化的冲突。混业经营,如网络银行、信用卡、电脑自动转账清算系统的发展,银行业务性质的辨别根本无据可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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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南德浏览过审计报表的简报,毫不隐晦地向我开口,“现在洗钱已是仅次于外汇交易和赌博的第三大服务行业,但你也明白:银行审计本身有很大局限性。因为所有的资料都由银行提供,我们只是表面上按程序操作,很难发现问题。这一点,需要我们相互信任,完全的配合。”
我点点头,“傅先生放心,我们一定会全力配合。金盛一直遵守巴塞尔原则,对客户身份识别、汇款、财务记录、洗钱调查报告等都有相关内控。不知道你们这次着重要哪方面数据?”
他示意他的助手,那个年轻的小伙子。
小伙子和安立东一般的年纪,估计资历尚浅,师傅带他来经手外资银行,以此来进行不一般的历练。
他看看我们,递给我一张报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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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数据前期我们提出由金盛提供,这些都是我们比较关注的交易档案:账户开户记录;最近几年会计总账;最近几年会计分户账;至少3年会计报表;当年的原始传票。”
我的目光转向安立东,“我们提供了吗?”
他点头,“所有能找到的,都已提供。”
已笃定沉默的傅南德,却突然开口。
“可能出了一点小小的纰漏,廖经理,”
他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我,“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金盛提供的交易记录并不全面。”
“从去年开始,与多家公司的投资交易报表都没有向我们出示,”
他犀利的眼神里带着某种暗示,薄唇吐出的字句却让我突然如畏寒般开始冷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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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希望这些数据,只是你们出于某些客观原因,暂时不方便提供。但不管是何种原因,从下周我们开始正式审计时,能为我们准备充分。”
银行会计报表必须永久性保存。如果被审计银行在短期内销毁账表,会计系统不能提供适当审计轨迹或充分证据,不仅说明了其经营管理混乱,而且意味着其可能发生违法行为。
对可疑的交易活动,注会除了采取实质性测试外,还可以通过银行间函证、其它替代程序取得证据。但配合审计的前提是:我们必须要提供这些数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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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不能提供数据?
安立东的目光似有躲闪之意,而一丝莫名的警觉在我的心里亮起了红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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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及助手离开,我回到办公室,心中却开始忐忑不安。
傅南德的职业经验,让他说话很有水准。
明明是金盛有问题的事,他却给我们留足了脸面。这种审计与被审计的关系,有时深究起来就像警察抓小偷,因证据不足暂时放马,那是客气。
要解决这种尴尬也不难,关键问题是——必须下周一提供数据,否则即有销毁账表嫌疑。
这个后果,不是金盛能够轻松承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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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拨林可汗的电话,向他汇报了这件事。
“Ecis,”他表现出非同小可的谨慎,“你来我办公室面谈。”
收拾文案,走出办公室的门,目光不经意间与故作淡然的安立东双眸对上。
只一瞬间,他就落落地别开脸去,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女人都相信直觉,而我更相信。
这么多年,很多事都是借由直觉得知的,这是本能也是天分。
所有审计数据,安立东是一手资料的提供人。那些缺失未提供的资料,是出于他个人的选择,还是来自管理上层的压力?
当下心里漾起莫名的古怪,但心急向老总汇报,也未作其他深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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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到林可汗,他似乎听我二三言,对问题的症结所在已然得出轮廓。
“天成指出的都是哪些企业的数据?”
“这几天我不在,都是我手下人经手。不过,他们应该有清单。”
“Ecis,”林可汗的蓝色眼珠因忧郁蒙上些许水雾,“你有没有发现事情有些不正常?”
何止是不正常?简直是可疑。
我看着他,将心中的疑虑据实以告。
“我觉得这件事背后不简单。一个月前,我们还曾谈过金盛业务的品质良莠不分,结果一个月后,相关的审计来势汹汹。
一则,北京外资行相当多,但目前还没有听说对其他同行有相应举措,这件事象是算准了针对金盛来,我觉得监管上层一定意有所指,而且不知是哪家企业行为不端引起了重视;
二则,我认为傅南德说大量数据缺失,其实可能并没有那么大的面积。
我曾经捋顺过之前的业务,很多公司和我们的往来都是打了政策的擦边球,如果遇上规范审计,不一定就是什么见不得人的问题。
我们内部一定有人拉了这些企业做陪衬,意在掩盖那最终最隐蔽的暗箱业务……”
原本口若悬河地分析,却突然不自觉地住口,忽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已经让我无法再继续——
巨丰,一定是巨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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