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巳时,阳光透过窗棂洒入书房,魏武端坐在紫檀木案几前,手中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棋子在他的手指间翻转。
\"大王,阎温和阎柔到了。\"哈达轻声禀报。
\"宣。\"魏武头也不抬地说道,目光依旧停留在棋盘上。
厚重的木门缓缓开启,阎温领着阎柔走了进来。
阎温身着深色官服,腰佩青绶,举止儒雅;而阎柔依然穿着那件破旧的羊皮袄,袖口已经磨得发亮,与富丽堂皇的书房显得格格不入。
\"拜见大王!\"二人齐声行礼,声音在静谧的书房中格外清晰。
魏武这才抬起头,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最后停留在阎柔那件破旧的羊皮袄上。
他嘴角微微上扬:\"来,陪孤下盘棋。\"
阎柔闻言一愣,脸上露出窘迫之色:\"启禀大王,在下...没下过棋,这...\"
魏武不以为意,将手中的黑子轻轻放回棋盒,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棋盘,突然话锋一转:\"阎柔,听闻你是广阳人,被掳到鲜卑为奴?\"
阎柔的身子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粗糙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角:\"启禀大王,正是。\"
\"从一个奴隶,一步步爬到邑落小帅的位置...\"魏武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想必吃了不少苦头。\"
他抬起眼,目光如炬,\"你和你弟弟阎志,都是苦命人啊。你们是哪一年被抓走的?\"
阎柔的喉结上下滚动,声音有些发紧:\"回大王,建宁二年...在下只有七岁,弟弟才四岁。\"他的目光变得有些飘忽,\"幸得一位老牧奴收留,将我们兄弟抚养长大。\"
魏武长叹一声,手指轻轻敲击着棋盘:\"那时的大汉内忧外患,多少百姓家破人亡,妻离子散...孤每每想起这些,都倍感痛心。\"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所以孤发过誓,\"魏武的声音突然变得坚定有力,\"绝不让这样的悲剧在大凉重演。\"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二人,\"待孤平定天下,必当强化边疆防务。到那时,或许能少一些像你们兄弟这样的苦命人...百姓安居乐业,天下止戈休兵——这才是为君之道。\"
阎柔低着头,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羊皮袄的破洞,没有说话。
但魏武敏锐地注意到,他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沉默片刻后,魏武的目光落在阎柔那件破旧的羊皮袄上,眉头微皱:\"哎呀,阎柔,你看看你...\"
他快步走到阎柔面前,伸手摸了摸那件已经磨得发亮的羊皮袄,\"还穿着这么一件旧衣服。\"
魏武的语气突然变得亲切:\"这样吧,孤让人给你准备几件新衣裳如何?\"
不等阎柔回答,他已经扬声唤道,\"来人!去尚衣监取几套新制的锦袍来!\"
阎柔慌忙跪伏在地:\"大王厚爱,在下...在下受之有愧!\"
魏武亲手将他扶起,温声道:\"不必如此。你虽在鲜卑为官,终究是汉家儿郎。穿上汉家衣裳,也算是...回家了。\"
阎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就在这时,哈达捧着几套崭新的锦袍走了进来。
魏武亲自挑选了一件深蓝色的织锦长袍,在阎柔身上比了比:\"这件正合适。\"
阎柔的嘴唇微微颤抖,最终深深一揖:\"在下...谢大王恩典。\"
这时,却见阎柔突然跪伏在地,额头紧贴地面:\"启禀大王!在下有一物相献!\"
\"哦?\"魏武眉头微挑,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何物?\"
阎柔抬起头,目光如炬:\"鲜卑草原地形详图!\"
魏武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一个箭步上前,双手紧紧扶住阎柔的肩膀:\"此图现在何处?\"
阎柔没有答话,而是起身缓缓脱下那件破旧的羊皮袄。
在魏武和阎温惊诧的目光中,他粗糙的手指突然发力,将羊皮袄的内衬撕开——
\"这......\"魏武的瞳孔骤然收缩。
只见羊皮袄的内侧,密密麻麻绘制着整个鲜卑草原的地形图!
山川河流、草场湖泊、部落驻地,无一不详。
墨迹已经渗入羊皮,有些地方因为常年穿着已经模糊,但整体依然清晰可辨。
阎柔双手高举羊皮袄,再次跪伏:\"请大王过目!\"
魏武接过这件沉甸甸的\"地图\",手指微微发抖。
他小心翼翼地将羊皮袄铺在案几上,仔细端详。
地图上的每一笔每一画都极为精细,甚至标注了各个季节的水草丰茂程度。
\"阎柔...\"魏武的声音有些发紧,\"这图...你是如何绘制的?\"
阎柔保持着跪姿,声音低沉而坚定:\"回大王,在下随部落迁徙,走遍草原每个角落。
每到一处,便在夜深人静时,用炭在羊皮内衬上记录地形。为防被发现,只能画在贴身的衣物上。\"
魏武的手指轻轻抚过羊皮上的一道道纹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抬头看向阎柔:\"所以这件羊皮袄...\"
\"十五年未换。\"阎柔平静地回答,\"每年只在内部加衬一层新皮,继续绘制。\"
书房内一时寂静无声。
魏武突然大步上前,双手将阎柔扶起。他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彩:\"好一个阎柔!当年苏武牧羊北海,杖汉节而不屈;今日你身陷鲜卑,却心系故土...\"
声音竟有些哽咽,\"这羊皮地图,堪比苏武的汉节啊!\"
阎柔的眼眶微微发红,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在下...不敢与先贤比肩。\"
魏武转身对侍立一旁的侍女挥手:\"快,为他更衣!\"
几名侍女立刻上前,为阎柔换上那件崭新的深蓝色锦袍。
当束带系好的那一刻,这个在草原上风吹日晒的汉子,竟也有了几分中原士人的风范。
魏武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回到案几前,继续研究那张羊皮地图。
他的手指在某一处停住,突然问道:\"阎柔,若拓跋诘汾当真要与刘表交易马匹,你觉得他们会走哪条路线?\"
阎柔闻言,面色突然变得凝重。
他环顾四周,欲言又止。
魏武会意,立即挥手示意所有侍女退下。
待房门紧闭,阎柔才上前一步,低声道:\"启禀大王,此事另有隐情。\"他声音压得极低,\"大单于表面答应诸葛珪,实则并无交付马匹之意。\"
\"哦?\"魏武眼中精光一闪。
\"大单于打算...\"阎柔凑近了些,\"等刘庄派人将钱财送到,便私吞钱财,杀死使者,拒不交马。\"
魏武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笑声在书房内回荡:\"好一个拓跋诘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