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妈妈只恨自己的腿不听使唤,半天都走不去江大人专用的雅室。
她得跟江大人好好说说,楼下那样闹,她的生意真要做不下去了!
上次那綦侯带来的两人,顶多是跟店里的护院打了一架,可这回跟来的这个,二话不说,到了客人的门前,抬脚就踹。
里头是户部侍郎的内侄冯元明。
那人本也是个混不吝,见有人扰了清梦,骂骂咧咧地抄起桌上的茶壶就冲着房门砸过去。
可綦侯的人,哪个能是身手差的,三两下就把姓冯的打得鼻青脸肿,冷影揪着拼命求饶的冯元明,“说,你家娘子姓甚?”
冯元明都快吓尿了,家里的母老虎要是知道他又来找醉花楼的小妖精,他半年都甭想有银子花。
如若那娘们再去找自己爹娘一哭二闹三上吊,他的腿都得给亲爹打断。
当即就嚎啕起来……
这顿神操作,把眠花宿柳的醉汉们一个个惊得魂飞魄散。
什么意思?!
杀人不眨眼的冷面綦侯闲着没事,替天下怨妇讨公道来啦?!
宣妈妈忍不住“哎呦,哎呦”地哀叹,涕泪横流。
这杀千刀的綦侯,他来折腾两回,她苦心经营了十几年的生意就快被他彻底败光了!
终于,她挨到了江百川的门前,抖着腿刚想迈进门,就被门槛结结实实绊了一跤。
“哎呦喂”宣妈妈一声尖叫,扑进了敞着门的雅室,直接趴在了雅室的正当间。
屋里三人,都是一愣。
江百川一脸嫌弃地撇嘴,陆盛楠和蔡铃儿却惊得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宣妈妈这一跤摔得不轻,头上的钗环“呼啦啦”铺了一地。
她顾不得收拾,一骨碌趴跪起来,扯着嗓子就嚎,“江大人,江大人,侯爷又来了!楼下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您快救救老奴啊!”
江百川眼睛一瞪,眸里都是冷凝。
“宣妈妈,你好好说话!”
宣妈妈身子一抖,她立马乖乖收声,才刚直起身子,就从余光里瞅见屋里还坐着两个戴帏帽的姑娘。
原来,她差点就把江大人暴露了。
宣妈妈暗暗拍拍胸脯,还好还好,就差一点。
她吸着鼻子,抬手抹起泪来,“江大人,您也算我醉花楼的常客了,您总不能坐视不理,见死不救吧!”
要没有点随机应变的机灵劲,她哪里做得了这醉花楼的主。
江百川瞅她一眼,“妈妈这是要来胁迫我了?”
宣妈妈跟江百川唱戏唱了好几年,早就驾轻就熟,立刻又扑到地上,期期艾艾得哭起来。
“老身哪里敢啊,可是那綦侯和他带来的人,实在吓人,老身的生意真是做不下去喽!”
宣妈妈拍着大腿,痛心疾首。
陆盛楠闻言,周身猛得一紧,满大榭可就一个綦侯!
她腾地站起身,抓起蔡铃儿的手,“铃儿,我们走,下次再说。”
蔡铃儿知道她在慌张什么,连她自己心头都“突突”直跳,更别说陆盛楠了。
她二话没说,抬脚随她往门口走。
江百川在她们身后,悠然摇头,他就说,綦侯来醉花楼怎么会是因为他,分明就是另有其人。
只是陆盛楠拉着蔡铃儿刚跨出屋门,一扭头,一张熟悉的脸便迎面撞进她的眼中。
只是那张脸满面冰寒,比他翻脸的当日冷冽不知道多少倍。
她心头一紧,周身的血液,在刚才一股脑冲上天灵盖之后,又瞬间凝固在了四肢。
她感觉自己四肢冰冷、头皮发麻。
脑中更是因为震惊而有一瞬的空白。
她居然又见到了这个人!
她怎么会再见到这个人!
她不要再见到他!
她本能地退回雅室,双眼已不知不觉盈满了泪,隔着帷纱,更加看不清屋内的情景。
她松了蔡铃儿的手,想要去擦擦眼里的泪。
蔡铃儿拉住她的手,狠狠捏了捏,“他认不出你,你镇定些。”
陆盛楠一顿。
是的,他们已经分开了快两年,她又一身暗衣,帏帽遮面,只要她不出声,那个人定也认不出她。
她点点头,隔着帏帽擦了擦眼里的泪,又深吸几息,才稳稳抬歩重又走回桌边坐下。
蔡铃儿随过来,坐在她身侧。
江百川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既不出声阻拦,也不出言招呼,把看客的身份拿捏得恰到好处。
二人刚坐定,宣妈妈还没来得及站起来,綦锋就一步跨进了门,冷影紧随其后。
宣妈妈扭头见他们进来,一时没忍住,“哎呀”地叫出一声,却又赶忙捂住自己的嘴。
綦锋扫了地上的宣妈妈一眼。
宣妈妈赶忙换上个笑脸:“侯爷来啦,上次招待不周,侯爷见谅,见谅呀。”
陆盛楠笼在袖中的双手紧握成拳。
看来也是醉花楼的常客。
她在心里冷笑,真是瞎了眼。
仿佛气到了顶点,倒是镇定和冷静下来,她甚至扭身取了桌上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蔡铃儿却捕捉到了另外的信息,刚才那个江大人说,醉花楼做主的就是宣妈妈,还说她凶悍难缠。
所以,就这?
“侯爷!侯爷,老身错了,您高抬贵手,饶了老身吧!”宣妈妈见綦侯不搭理她,立刻怕起来,她跪着挪正身子,冲着綦锋使劲磕头。
綦锋眉头一皱,“滚!”
一听这话,宣妈妈心头大喜,仿佛已经拉去刑场的人突然又得了特赦。
她立刻收了眼里的泪,撅着屁股要站起来,可因为又是吓又是摔,腿软得站不起来,“哎呦,哎呦”地试了好几次才勉强起了身。
等宣妈妈走了,綦锋看向坐在正中的江百川,“江百川,她在哪?”
江百川火大,这王八蛋,一句话就把他卖了个干净!
他余光见到那头两顶帏帽齐刷刷向他转来,不用看,也知道帏帽下的两双眼睛是怎样的吃惊、愤怒以及憎恶。
他清了清嗓子。
他今日一语成谶,还反复被拉出来鞭挞示众。
真是丢人。
遂没好气地道:“什么她,哪个她?!”
说着还向綦锋使了个眼色。
与其人家已经知道是被他卖了,那他就干脆坏人做到底,彻底帮一把老匹夫。
綦锋一愣,他皱眉,这佞臣,又在玩什么花样。
江百川见他满面狐疑,白了他一眼,真是朽木不可雕!
他懒得理他,自求多福吧您,还自顾自端了面前的茶盏喝起茶来。
綦锋望他一瞬,猛得反应过来。
他扭头,目光如炬地直直向着边上两个戴帏帽的女子看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对面那个就是陆盛楠。
从前在战场上,腹背受敌、寡不敌众都能冷静应付的綦侯,此时却感觉自己心跳加速,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怎么的心态和表情面对陆盛楠。
先前一脑门子都想着帮陆盛楠揪出那个负心汉,狠狠揍一顿替她出气。
现下真的见到她,却又对那人生出许多嫉妒来。
是怎样的男人,能让她如此冷静克制?
居然还想方设法找到江百川周旋?
即便江百川去过陇安,可与她当也无甚交情,何至于要苦心经营到如此地步?!
“陆盛楠。”他终是忍不住出声。
这三个字,在他心里盘桓了成千上万遍,他终于能真的喊出口了。
可语气里却还是隐隐带出些因为嫉妒而抑制不住的愤懑。
陆盛楠佯装镇定地刚端起桌上的茶盏,闻言,手一抖,水溅了一桌子。
她也恼了,抬头狠狠瞪向綦锋,又来跟她逞威风了,可真是了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