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时已不知过去了多久。
姜执素揉了揉酸胀的眼，望向陌生的窗棱。微微有夜风，晃动着窗外绣了个“济”字的旌旗。
她不在长生宗里，是在……济世楼。
短暂的怔神后，一只微凉的手悄然探过来——珈蓝一双眼红红的，像是哭过，说话时还带浓重的鼻音：“掌门，你醒了？身上疼吗？”
姜执素因她的话，才察觉浑身那股阴雨般缠绵在骨髓中的钝痛，像海浪一样翻卷，侵袭着她的意识。
珈蓝见她皱眉，慌忙擦了擦脸，端着一碗药就上来。
“掌门，你喝这个，镇痛的。”她说着说着眼睫又湿了，捻勺的手止不住地轻颤，“掌门，这么大的事你要瞒着我们瞒多久？若不是昨日在杏林苑谢护法再三逼问，我们是不是只能之后给你收尸了？”
姜执素心虚，想像往常般插科打诨过去，却被扑面而来的药酸气熏得眼疼，连张口都嫌嗓子疼，只能任由珈蓝一边哭，一边一勺一勺把药往她嘴里灌。
她都不知道原来已经过去一整天了。
据珈蓝说，昨日从她昏过去后，谢南无终于从苍术口中问出了实情，当场将杏林苑闹了个底朝天，为对内封锁消息，也为求证，他便直接带她来了济世楼，让济世楼的医修再会诊一次。
姜执素躺靠在床榻上，虽然身上疼得厉害，却还是忍不住笑了好半晌。
直到房门吱呀响上一声，几道脚步声后，一个暗色身影静静掀帘而入。
她不禁抬头看了一眼，也吓了一跳，仅仅一天功夫谢南无就憔悴得不像话，素日沉静平稳的神色混了几分失魂落魄的灰败。
他拍拍珈蓝的肩示意她先回避一下，自己则接过那碗药，比起珈蓝含着怨愤的动作要轻柔得多，也沉默得多，从进来后到一碗药喂完，始终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姜执素乖乖喝完药，不想气氛太沉重，便抬手揪了揪他抿紧的唇线，一笑：“你骂苍术了吗？”
谢南无缓慢抬起头：“你说什么？”
“我问，你昨日有没有骂苍术。”
“骂了。”
“骂的什么？”
谢南无微微启唇：“庸医。”
一下把姜执素逗乐：“我就知道！一开始我也不信来着，庸医！绝对是庸医，扭头第二日就来济世楼求证了——谢护法，你和我好像啊，这是不是就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她笑得擂鼓发疼，可谢南无却始终绷着五官不接她的话。
她一个人笑了半晌越来越尴尬，声儿也越来越小，碎碎念起来。
“谢南无，谢南无？哎呀，其实，也不用那么担心是不是？其实在今日之前都没什么感觉来着，我正常活蹦乱跳的，还能与你说笑。”
谢南无沉沉望过来，好半晌才哑声开口：“济世楼的人替你看过，前些日子是不会痛，是我，是我昨天忽然出现，致使你情绪剧烈波动，才会让你昏厥，以至于醒来后浑身疼痛。”
他顿一顿，嗓音压得更低：“当初的护灵花田，你若不是为了我，也不会中这个毒，一切，一切都是因为我。”
姜执素径直打断他：“谢南无，你不要胡乱归因好不好？”
谢南无嗤笑了声：“所以，前日你忽然松口准我一同过夜，是因为你命不久矣，昨日忽然给我送一只猫，也是因为你要死了？”
姜执素脸沉下来，甩开他的手：“不准质问我，也不准蛐蛐我做的这些事——你病入膏肓了你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了是不是？亏得我还对你这边最上心……”
她撇撇嘴，别过脸去叮嘱：“反正，我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你记得以后好好对吱吱，记得每天喂它饭吃，就像你刚刚喂我吃药一样。”
耳边不知是什么时候又陷入一片死寂的。
直到谢南无腰间的通言镜蓦然响起。
划开后，师长夷的声音传来：“阿熠，我已经花了几个时辰翻遍了我宗门上下所有的秘籍，的确没有治这种病的法子，不过，你还记不记得，当初天机阁一事，张朽费了那么些劲就是为了进入宗盟前五，拿到九璃聚魂散。这九璃聚魂散连故去六七年的魂灵都能重聚，必然也能救得了执素这个病，不过……”
不过，她已经没几日活头了。
要想在剩下这些时日内进入宗盟前五，谈何容易？
姜执素承认，她是竖着耳朵听师长夷这一番话的，微弱的火苗在心间燃起一丝丝就又重新熄灭了下去，重回一片灰暗。
曾经惊艳才绝的原主，已经是令世人瞠目结舌的速度，也花了快两年的时间，才将长生宗带入宗盟前五。
她哪里还有两年的时间去等。
师长夷适时的沉默，轻声道：“九璃聚魂散是当年宗盟定下的规矩，不可能再有别的法子获得……”
好烦的一个人啊……
带来一个好消息的同时又带来一个更大的坏消息……
姜执素有点坐不动了，浑身疼，靠在床头的背像是有千刃万剑在劈砍，忍不住缓慢滑下去，缩进被子里，在蒙住头后的一片黑暗里蜷缩起四肢。
算了，死了就死了。
反正她的后事已经交代得差不多了，死了没准还能再穿回去，等穿回去了她一定要继续和任娇娇撕完那场逼然后夺走属于我的一切，她已经是经过各种乱七八糟事情历练的仙界一派之主的掌门了，必然不会怕任娇娇这种小小喽啰角色……
她想到这里，突兀地笑出声来。
她好像已经在这里呆了太久，太久，对从前拥有的一切忽然感觉到索然无味。
想留在这里……
还是想……留在这里，活着……
反复的吸气吐气，被子里湿湿闷闷，而就在她差一点就透不过气来的下一瞬，被子就被豁然掀开，霎时，明光四溢。
熟悉的、安稳的朱栾香气，蔓延到鼻间。
一只干燥的手伸过来，轻轻替她擦拭杂乱湿润的眼睫，在她耳边如赌咒般：
“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