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答应,也不需要去。”
卜天琼镜能提供的消息柳楼主已经一五一十告诉过了柳越,他已经不需要为了这个神器去斩断自己的情丝。
雪夜高天确实太过孤寒。
明明是同样一张脸,他自己居然也会觉得已经被霜雪覆满的柳楼主很陌生。
就像一个早已空无一物的壳子,活着只是因为需要活着,必须得活着。
他私心不想重蹈平行世界的覆辙,不想也变成那般模样。
江秋雨对他很重要,对他们来说都很重要。
可再迷惑人的满目亲切也掩盖不住柳楼主淡漠的心绪。
他看江秋雨,只是在看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活在世上的人。
那些注视不带有任何感情,平静到像是封存上万年的冰,还泛着丝丝霜雪冷意。
他家孩子要是见到这样的柳越,记忆与眼前出现这样的反差,他该有多难受。
将蜜装进罐子里,柳越注意到自家孩子的出神。判断完江秋雨此时的状态,他非常熟练地有了应对措施。
排列好装桂花蜜的几个罐子,几步走到师弟的近前,柳越状似讶异地询问:
“我不去雪域,秋雨难道很失望吗?想来使者应当还没有走远,我现在去追他说我改了主意应该也来得及。”
见他转身似乎真的打算离开,可惜没走几步路,腕上便一紧。
师弟拉住他,慢慢靠过来,闷闷地控诉:
“你故意的。”
柳越得逞,自如揉乱江秋雨的头发,接着就把人带过来搂住,轻轻拍着肩背。
“谁让你想这么入神,还一脸不高兴的模样。”
你若是这样的话,我可就不能安安心心地走了。
疗愈之花般遮希,它是最好的药引。
丹枢阁中虽也有族人,但到底不及那位大名鼎鼎的天才药师萧落霞来得好使。
算盘打好了,如何实现也早已经想好了,祈现在更在意别的。
陆止这小气鬼一气气到现在,不仅不愿意削果子,现在连见一面都不肯,祈只能尝试自力更生。
果子拿起来看了半晌,恹恹放下了。
好麻烦。
一旁的宽袍兜帽静观良久,有些忍无可忍道:
“族长,你若不交代事务,我便先回去了。”
如丝媚眼生出几分无可奈何的伤悲,他端着清气浩然的气韵,故作哀愁地问出一句:
“你会削果子吗?”
宽袍兜帽: “……”
兜帽人转身就走,毫无留恋,决绝又狠心。
捂心蹙眉,一脸难受地唤了几声,见人没有停留,似乎真懒得理睬自己,祈终于慌了,诚恳认错:
“好好——我同你道歉!有事好商量,你别真急着走啊!这活除了你就没有别人能干了。”
“弦凝——”
闻言,那兜帽女子终于停下步子,一闪身就回到了座榻之人的旁侧。
祈长长松出一口气。
“你近来与丹枢阁那位五师姐走得近,委托炼药的事情要不你去同她提提?”
丹枢阁五师姐萧落霞,没有吃错药时的确是位如同画中仙一般的女子,就是可惜长了一张嘴,脸皮也厚。
从大联试后被缠到现在,楚弦凝现在一想到那位流霞红纱就额角直突突。
可这些药材搜寻她自己也出了不少力,临门一脚让她放弃她也会不甘心。
“族长,您想让君上活过来最好不要是因为您觉得好玩。”楚弦凝冷眼警告道。
祈身子微不可察地一僵。
“楚丫头,你到底能不能懂得一下‘尊老爱幼’!居然还威胁我……”
楚丫头再次冷然扫来一眼,这活了上千年的老家伙弱弱偏开头,总算是老实了。
若陆止目睹如此一幕,或许就该拍手称快,大叫声“好”。
幽冥鬼域。
漆黑难言深不见底的天空裂隙依旧风响如龙啸,泛着紫蓝双色的华丽光绸卷曲着横贯夜空。
女郎怀揽异形诡异的破布娃娃,红黑的异色双瞳遥遥望向高天半开的鬼门,左右眼下各有的一点朱砂血痣,如泣血泪。
她喃喃着:“孩子们都不见了……”
鬼域中还来不及去投胎的弃婴塔中所有女婴,无一例外的消失无踪。
她们明明昨日还来过她的院里讨流食吃。
怀中鬼娃娃黑曜石般的全黑圆眼转了转,考拉一般的胖爪子挥舞起来。
念细细去听它的细微嘶鸣,少顷,妍开一抹苦涩的笑,然后慢慢将它举起,闭目贴了贴脸。
“好,我们一起去人间,将孩子们一个不落地寻回来。”
她还记得自己曾经答应过那消散老者的事情,她确实需要离开一次鬼域,去看看外界。
去看看活人们的世界。
回想起前段时日从鬼域出逃的那位厉鬼娘子,她也是时候去将人给抓回来了。
就是不知道,那执念深深的娘子到底会去哪里,又有没有祸害凡人,有没有……
她有没有得偿所愿?
小村庄鬼气森森,纵使外放神识探查也没发现哪怕一缕属于活人的气息。
昏黄的光自纸糊的灯笼中发散出来,光下木门大敞,里间却空无一人。
家家如此,户户都空。
幽夜极静,甚至连狗吠虫鸣都无。
流光翎羽的高挑女子剑不离手,行在破碎砖块铺成的道路上,左右环顾,警惕着一切细微异动。
小的响动没有。
大的异样已经毫无征兆地出现。
道路的尽头忽地起了雾,似乎有一人提着竹灯,在浓雾中依稀能辨别一身红衣,此人正缓步迎面而来。
“珠玉,能认出妾吗?”
走出重雾的女子容貌姣好,手中竹灯被她提至脸旁,昏黄光线照亮了她半张面庞,让对面的人有机会看得更仔细些。
这样貌居然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强压下心中升腾起的诡异之感,流光翎羽的女子冷声道:
“娘子莫不是认错了人?”
“这里是李家村,你名唤‘李珠玉’,小姨怎么可能会认错你。”
长剑震颤,握剑女子垂眸去看自己手中的本命剑,慢慢沉了心。
这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那突然出现的红衣娘子也垂眼去看她的剑,但她仍不改一脸叹慨,甚至语带笑音:
“万幸,你活下来了,你长大了。”
看看,多么光彩耀人,多么优秀……
这女子走近几步,举着竹编灯笼,细细去描绘眼前人的眉眼轮廓。
她满眼的爱惜与欣赏,幽幽叹着:
“若是阿姐也能看见如今的你……”
她该有多骄傲。
流光翎羽的女郎微微凝眉,退远了几步。
眼前人发散出的邪煞之气即使破不开修士的庇体灵气,也足够惹得她浑身难受。
废话说了这么久,也是时候动用动用武力。
握剑一挥,灵流带起的雪光亮眼。
流光翎羽的女郎对着避开锋芒的女子展露一笑,真诚发问:
“周身发散的鬼怨之气盖都盖不住。”
“这位娘子,您不好好待在鬼域,来人间干什么?”
即便红衣女娘反应迅疾,也无可避免地被划破衣袖,看明白眼前的剑宗女郎已经动了杀心,她却并不为自己觉得可悲。
鬼魂没有眼泪,她只能凄楚一笑:
“珠玉,你的眉目可真像阿姐。”
女郎却仍只是冷然看她,同看所有需要处理斩杀的妖邪无异。
或许在这位剑宗仙子眼中,自己只是对方一个平平无奇的委托,不值得过多相与。
“我的名字是家师所取,唤作‘盈烟’。”
“盈烟?”红裙女子细细咀嚼着这两个字。
对啊,她还不知道自己叫“珠玉”。
也难怪,她那时那么小,哪能记得自己娘亲特意为她所取的名字。
不过,新名葬过往,也好。
“也是极好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