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大师姐本命玉灵光微弱,恐有性命之忧,弟子自请前往救援……”
事务堂弟子与座下一名女弟子一左一右分立于两侧,前者才刚刚禀完消息,后者就急忙出口请行。
本命玉联通神魂,正常时莹润富光。
灵光衰微,意味着不是重伤,便可能是……濒死。
上座的莲渡长老紧紧蹙起蛾眉,少焉,起身看向自己的弟子,拒绝了她的请行:
“不了,你留在门中。”
那女弟子闻言一惊,忍不住上前一步,正要再说些什么,只先听得自家师尊沉声道:
“我亲自去。”
她莲渡的弟子,谁都动不得。
在大联试没有举办之前,单看羽剑宗,莲渡座下的大弟子李盈烟实力仅居宗门首徒之下。
若这样一位天骄弟子面对这则委托都会落得个本命玉灵光衰微的下场。
那么领行的救援弟子除了流萤真人座下的首徒师兄与小师弟,也确实找不出旁人来。
注视师尊飘然而去的蹁跹身影,女弟子悬心未落。
身边的事务堂同门说此行本来是想去请柳师兄与江师弟,可惜不巧的是,这两位师兄弟正在执行另一则委托。
一则——根本就没有登记入游波阁的委托。
某一年中元节,他们师兄弟二人曾遇见过一位白发老翁。
在老者的央求之下,二人一块儿替老先生给触碰不到的孙女儿送去了几块油纸包的红稀饴糖。
或许是造化弄人,也或许是缘分使然。
当这位趁着鬼门半开潜逃出鬼域的老先生再次急得团团转时,不慎引发的异动惊扰了还活着的生人。
也吸引了下山采买瓜果的流光翎羽师兄弟的注意。
七月半才有权限开天眼,正常情况下他们看不见鬼魂,但用过特殊术法,还是能暂时看清这位眼熟的老先生。
花发的老者涕泪横流,虚虚握住这二人的手臂就直直跪了下去。
柳越碰不到这位老人家,想扶都没机会,只能与师弟一起温言劝着,让人至少先起来。
【仙君、仙君!二位仙君,请帮帮老朽,找找小满!找找这个孩子……】
用霄狸双目传承中涤灵台除杂念的控人功用替老者洗刷去几分慌张错乱,老人家的思维果然也跟着清晰不少。
师兄弟二人终于能好好地听事情的来龙去脉。
那个固执等阿翁的孩子,那个不知死亡为何物的囡囡……
她居然是在白日里自己阿娘的注视下凭空消失的!
万幸有惊无险,这个娃娃只是不小心走入一个阵点,被传送出镇了而已。
回家的路虽然有点远,但娃娃认路,就算柳越他们不去找寻,小满最后也能平安到家。
如此一来,这则临时委托该结束了才对。
但回家后的小满在紧紧抱住自己低低抽噎的阿娘怀中竖起一根小手指,仰起小脸很认真的告诉两位仙君。
“镇子外面多了一个村子,很多小小的人儿在往里走。”
“小满本来也想跟去看看,但外出久了阿娘会担心,就没有去。”
至于为什么会把这些事情告诉两位山上的仙人,小满解释说:
“虽然小小的人儿都没有脸,但她们都很友好。”
很令人震惊,柳越一时语塞,不知道该不该出口夸赞一句小姑娘胆子真大。
在离开家的地方遇见一群没有脸的小人儿,还有一座凭空出现的村子,她非但不害怕,居然还想着跟过去看看。
给娃娃阿娘吓得也不轻,拉着小满左看右看,就怕她哪里有什么不好。
妇人知道自己肉体凡胎,看也不一定看得明白,最后只能犹豫着去喊两位仙君。
柳越掐诀探查了一遍,告诉娃娃阿娘可以安心。
这个小姑娘的的确确没出一点儿事,不管是肉眼能看见的还是肉眼看不见的。
告辞之前,柳越想了又想,还是回头对着女娃娃由衷称赞了一句:
“小满好胆魄。”
而仅这一句,便又让机缘轮转。
数年之后,凡间又会多出一位巾帼女杰,并流传出一段仙人辨女豪的佳话。
为这位女儿蒙上一层传奇色彩。
不过这就是后话了。
眼下重要的,莫过于去探探小满口中忽然出现的村庄,到底又埋藏着怎样的一切。
类似于“家中女子失踪,请求寻人”的委托开始频繁出现在下修界各大门派与世家各设的委托处所中。
各家弟子们委托相遇,若不是情况特别紧急,都多多少少会停下来闲谈两句。
一问对方的出行目的,再交代自己此行委托内容……
与对方同样的愕然神色还出现在了对方眼中。
不同款式纹样的弟子服饰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互相交换信息,便不难根据已有消息总结出:
虽然这些失踪女子高矮胖瘦不一,但年龄多为已嫁人年近中年的妇女或尚且未出阁的已及笄少女。
而当这些仙家子弟们结伴着再去深入探查,又会发现
——血与泪,原来一直隐匿在祥和之下。
那些根深蒂固的观念与陋习,哪怕到了如今,也并没有消除干净。
……
作为皇室宗族的女儿,江婉自幼便接受了礼制教育,熟读于“女四书”。
妆容整洁,姿态得体,行为守矩。她是西朝未出阁女儿们的典范,广受赞誉。
工诗赋,善辩慧,才思敏。她的美名甚至远扬东朝,是当之无愧的才女。
“义塔、阿姐鼓、河伯娶妇、典妻书……”
从生至死,从幼到老。
何其艰难,何其可悲。
“礼品、商品,赝品……”
无才便是德,有美貌足矣。
接受窥视,接受打量,接受自己只是个物品。
“从父,从夫,从子,却永远从不得自己。”
生不由我,命不由我,死也不由我。
可叹、可笑
——可恨!
当真可恨至极!
作为西朝国君亲弟的恭亲王第一次见自己这位美名在外的女儿不顾任何礼节仪态地嘲讽大笑,一时之间居然也被震惊得僵了动作。
屋外侍立的贴身婢女闻郡主笑音,俯首匆匆关上房门,转身后便横眉驱赶起了屋前被笑声吸引的家仆。
这位贵女笑得恣意,笑得前仰后合,眼角泛泪,过了许久。
或许是累了,也或许是好奇对她一向要求严厉的父亲为什么不对着这般无礼的她呵斥几句。
她的视线不再游离无定所,慢慢寻着华袍矜贵的男子身影而去。
因为笑得有些没了力气,江婉一双柔滑细腻的手撑着桌子。
流转目光时,蓄积的清泪还是不争气地滑落下来,没入肩上的绸缎衣料里。
“阿父怎么还留在这儿?”
泪痕清亮,人却粲然带笑,江婉诚心诚意地发问:
“您既然要献女儿为礼,现在不该好好地回去想想该如何包装礼品,才能让这货物被卖出更高价吗?”
这位恭亲王是除了储君之外唯一活下来的皇子。
躲过了兄弟相残,挺过了最混乱的夺嫡岁月。他为人圆滑、老道,也缺情少义。
可现在,面对女儿的一反常态,恭亲王怔愣良久,才只是有些苍白无措道:
“婉儿,别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与从始至终便被娇养在深闺大院中的贵女们不同,他的女儿曾在下人们不注意时被当街蒙布抢掠,走失过一段时日。
可为了名声,为了所谓的女子清誉,王府对外宣称郡主染疾,消息更是严密封锁。
没有人知道江婉曾经被带走后都见过什么,听说过什么,又到底经历了什么。
暗中派遣能人异士找寻了许久,才在一家乐坊将玉叶金柯的小郡主赎出。
回到家中的第一件事情,便是由教养嬷嬷检查守宫砂的情况。
那是江婉第一次满目失望的去看自己阿父,在此之前,她一直都恭敬且信任着这位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