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父,婉儿到底缺了什么呢?”
“长兄才思不及妾,三弟谋略也逊于妾。”
“诗赋,策论,辩才……场场设宴出题,婉儿也一直能拔得头筹,即便如此,您也一直都更看重家中两位兄弟。”
因为生是女儿,即使她再优秀,也不过是阁中物,深院人。
江婉自幼才思敏捷,为人也懂进退,思虑周全。若入朝堂,假以时日必能多献良策,得重用,升官职。
光耀门楣,名芳千古。
“可惜了,江婉,确实是可惜了……”恭亲王苦涩一笑,“可惜你偏偏投出个女儿身。”
如今,再次看这位父亲,江婉深深一眼,浓浓的失望之意终于再次盖过满目哀恸。
她的阿父重男轻女,她一直都是知道的。
国母也是女子之身,但国母广收女官,协理朝政。国母将一切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并不差于谁。
国母说,若日后有机缘,也会来接她入宫理事。
但她的阿父却已经迫不及待地就要将她献出去,送过交界线,送去给东帝为妾。
那东朝国君岁数甚至大于她的阿父。
宫闱女子为家族而战,为权利而疯。或许也会痴爱君王,但也仅因那是她们唯一的夫郎。
她们的婚姻,与家中男儿郎们的权利挂钩,与家族利益紧密相连,本就是不幸的。
即使入不了官场,即使被包装成了礼品,成为了一份“诚意”,江婉也能在深宫中沉浮自如。
国母给了她一道秘旨。
——惑君殃国,窃密传信。
江婉完成的很好,以至于后来即便城破国灭之际,东朝的国君看透一切,居然也没舍得杀她。
东朝国君红着眼眶,吻过她的额堂,便凄楚笑着退远,毅然决然地从城楼上一跃而下。
这是江婉的夫郎没错,只是可惜,她冷眼旁观一切,并不觉得痛心。
唯一的感慨,也是因为对方不愿做亡国之君,江婉赞他好气魄。
雪肤花貌,半生妖妃。
卓尔不群,半生女相。
两朝一统后效忠的主子,从国母到后继位的江期安,最后又成了靠举兵谋反夺位的江澜。
她确实留名千古,骂声与赞叹混杂。
柳越反正是惊叹的,叹完又觉造化弄人。
真是没想到,在与江期安记忆通感时见过的江婉,居然会以这种形式再次出现在自己眼前。
师兄弟二人一起走入了那座小满口中忽然出现的村子。
在外看起来一片死气沉沉、寂静无人的村落,师兄弟二人一步入便顿时车来人往,看起来热闹又富足。
不动声色地“闲逛”一圈,柳越带着江秋雨装作过路人借住了一户人家。
此时正是在这户人家家中。
没有点灯的夜色幽暗。
身着常服的江柳二人明明用术法隐匿了身形,身后却还是传来一道脆生生的提问:
“两位大哥哥,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慢慢放下了手中的留影珠,原本看起来圆润的珠子刹那间重又化成了一尊牌位。
一尊无字牌位。
柳越很自然地回转过身,含着满目惑人亲切,静静注视着手扶门框,抱着竹编灯笼的双髻女孩,问她:
“小娘子,你知道家中的牌位奉得究竟是谁吗?”
女孩小手叉腰,天真无邪的小脸上笑出一派骄傲的小模样。
“自然知晓,女相江婉,她可是世间女子们的表率呢!”
跨过门槛走进家中这个小祠堂,小女孩抱着竹灯,直直走到就着墙壁砌成的埳室前。
“大哥哥,您看,即便不投男儿身,我们也有能力建功立业的,对不对?”
柳越微笑着认真颔首。
女孩说着,拔下了一根自己的头发递给面前的郎君,她笑吟吟的比手请着:
“牌位被移动后原本放在顶上的发丝就该掉了,大哥哥,劳烦您替妾再放一根新的。”
手捏发丝的同时,柳越心下不无惊叹着:
居然这么细致啊。
微微俯下身与小娘子齐眉,他点头应下:“帮忙当然可以,只不过……”
出口之语连着两字,粲然华光便陡然一现,破风声响,却不是落在双髻女孩的身上。
身边静默久立的“江秋雨”消散无形。
“我要先知道我的师弟在哪。”柳越柔声问着,似乎怕惊扰了眼前的小姑娘。
他家师弟天生异香,徐徐冷风穿堂过了几趟,居然一点清浅气息都没吹来。
况且,他家孩子出委托时不怎么爱说话不假,但也不会一直这么傻愣愣地干站着啊。
身边这个假得都不能再假了。
本来因为怕打草惊蛇,他还装傻充愣地同这小娘子虚与委蛇了这么久。
谁知道对方连装一装都不愿意的,白让他演了这半天戏。
这一鞭子来得狠厉,拍打地面的声音响亮而重,有如风啸,撕裂静谧。
即使没有抽到身上,光是听声都足够让人胆战心惊。
但不及柳越半身高的小娘子笑颜不改,甚至十分好奇地探头靠近去看流淌华光的灵武,一时间又奇又叹。
看了半晌,小姑娘再次抬首上望时,眨着无辜的水润眼睛,肉乎乎的小手合十,弱弱求情道:
“大哥哥,放妾一马吧,妾可打不过您,妾还不想这么早就消散。”
柳越:“……”这个走向是不是不太对。
确实不太对。
一双冷得很透彻的小肉手牵住他,不住地摇来摇去。
小女孩眨了眨眼,霎时间就怕得细细颤栗起来,鼻头慢慢变得红彤彤的,眼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还能哭,她不是鬼。
前一秒还面无惧色,甚至眉眼弯弯吐字清晰地与柳越言语,忽然间就战战兢兢成这副模样。
前后情绪反差太大,多半是一种可能。
——厉鬼附身。
仿若是为了印证猜测,小姑娘抖着身子,僵硬地左看右瞧,最后小嘴巴一撇,直接嚎啕大哭:
“这、这是哪……这是哪……”
一甩涤灵符,尾音休止,那抓得死紧的力道也才渐渐松了。
肉感满满的小手无力地滑落,眼看着连人也快要栽倒下去。
急急抓住差点向后仰倒的小姑娘双臂,将孩子揽过膝弯,抱去墙脚小木凳放好。
仔细着放头的地方,妥善安置好人后,柳越手触眉间,传音回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