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健室的灯光惨白得刺眼。
商司瀚盯着镜中的自己,那个曾经在商界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像具提线木偶般挂在平行杠上。他的双臂肌肉虬结,青筋暴起,病号服后背早已被汗水浸透,紧贴在嶙峋的脊骨上。而腰部以下,两条腿无力地悬垂着,像不属于他的异物。
\"再来一次。\"他咬着后槽牙命令道,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
温玉蹲下身,调整着他右腿的支具。金属卡扣\"咔嗒\"一声扣紧时,文暖暖清楚地看见商司瀚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支具边缘已经磨破了皮肤,在苍白的小腿上留下一圈暗红的血痕。
\"今天已经超时了。\"温玉看了眼手表,\"肌肉疲劳会影响...\"
\"我说,再来。\"
最后一个字落下时,商司瀚突然发力,试图将身体撑起。文暖暖看见他太阳穴的青筋突突跳动,脖颈上的血管狰狞地鼓起。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臀部真的离开了轮椅坐垫——然后右臂突然痉挛,整个人向前栽去。
文暖暖冲上去的瞬间,闻到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商司瀚沉重的身躯将她撞倒在地,她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垫子上,眼前炸开一片金星。他的呼吸灼热地喷在她颈侧,手指像铁钳般掐进她的肩膀。
\"左腿...\"他的声音像是从地狱深处挤出来的,\"...着火了...\"
幻痛发作时的商司瀚,是文暖暖见过最可怕的景象。
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整张脸因剧痛而扭曲变形。额头上暴起的青筋像蛛网般蔓延,冷汗瞬间浸透了病号服。他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干燥的地面上疯狂拍打。
\"按住他!\"温玉大喊着去拿镇静剂。
文暖暖用全身重量压住他翻滚的上半身,右脸却结结实实挨了一记肘击。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她尝到自己的血,咸涩温热。商司瀚的指甲在她脖子上抓出五道血痕,她却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他。
\"滚开!\"他嘶吼着,声音破碎得不成人样,\"别碰我!\"
温玉的针头刚靠近,就被商司瀚猛地挥臂打飞。玻璃针管摔得粉碎,药液在地板上洇开一片水渍。文暖暖看见他的眼睛,那里面盛满了纯粹的恐惧和痛苦,像个被困在噩梦里的孩子。
\"左腿...左腿...\"他无意识地重复着,右手握拳狠狠捶打自己毫无知觉的大腿,\"停下...求求你停下...\"
文暖暖扑上去抓住他的手腕,却摸到满手黏腻——他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她改用整个身体压制住他,像给野兽套上枷锁。
\"按住他的膝盖!\"温玉重新配好药剂。
文暖暖这才发现商司瀚的左膝支具已经松脱,金属边缘割破了皮肤,鲜血正顺着萎缩的小腿流进袜子里,在地板上画出诡异的图案。她死死按住那个不断痉挛的关节,感受到皮肤下肌肉的疯狂跳动。
当镇静剂终于推入静脉时,商司瀚的瞳孔开始涣散。他的嘴唇仍在蠕动,文暖暖俯身贴近,听见他破碎的呢喃:
\"...妈妈...腿疼...\"
更衣室里,文暖暖用酒精棉球擦拭自己手背上的抓伤。镜子里的女人狼狈不堪:右眼下方一片青紫,嘴角裂开一道口子,脖子上横亘着五道血痕。她的白大褂领口沾着血迹,不知道是商司瀚的还是她自己的。
\"他以前不这样。\"温玉递给她一块冰袋,声音疲惫,\"车祸后的幻痛只是偶尔发作。这次子弹伤到了脊髓中枢,痛觉被放大了十倍不止。\"
文暖暖透过观察窗看向监控画面。镇静状态下的商司瀚仍在无意识地抽搐,仿佛身体里住着一个不肯安息的恶魔。他的眉头紧锁,嘴唇不停颤抖,偶尔会突然绷紧全身肌肉,像在抵抗某种无形的酷刑。
\"有办法缓解吗?\"
温玉沉默了很久,久到文暖暖以为他不会回答。
\"理论上...\"他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截肢能消除幻肢痛。\"
文暖暖的手猛地攥紧,冰袋在她掌心发出不堪重负的咯吱声。
诊疗灯下,商司瀚的左腿像一件破损的展品。文暖暖小心翼翼地剪开被血黏住的袜子,露出扭曲变形的脚踝——这是刚才发作时他自己踢墙造成的。碘伏棉球擦过伤口时,她发现他小腿的肌肉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缩,皮肤松弛地挂在骨头上,像一件不合身的衣服。
\"你知道最残忍的是什么吗?\"商司瀚突然开口,声音因镇静剂而含糊不清,\"我明明感觉不到这条腿...但它每天都在疼...像有人拿着电钻往骨头里钉钉子。\"
文暖暖没说话,只是拉起他的手,按在自己脖颈的淤青上。
\"至少你知道这伤是怎么来的。\"
夜深了,文暖暖却不敢睡熟。她每隔一小时就起来检查一次导尿管,生怕商司瀚在幻痛发作时扯掉它。凌晨两点,她发现病床上的男人正用圆珠笔尖扎自己的大腿,皮肤上已经布满密密麻麻的血点。
\"为什么醒着?\"他哑着嗓子问,笔尖仍抵在腿上,\"不是给你开了安眠药?\"
文暖暖夺过笔,看见笔帽上有深深的牙印——他就是这样在每次幻痛发作时强迫自己保持清醒的。月光下,那些血点像猩红的星座,在他苍白的大腿上排列成痛苦的图案。
\"温玉说的截肢...\"
\"然后呢?\"他冷笑,\"让我像个真正的残废一样躺在你怀里哭?\"
文暖暖没回答,只是解开自己的病号服,露出腰间一道十厘米长的疤痕。她抓着他的手按上去,感受到他指尖的颤抖。
\"去年取肾结石留下的。\"她轻声说,\"到现在我还总觉得那里在疼。\"
商司瀚的指尖瑟缩了一下,像被烫到似的。
\"幻痛不会消失,商司瀚。\"她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我们只能学着与它共处。\"
月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病床上画出一道银色的分界线。文暖暖看见商司瀚的睫毛在颤抖,投下的阴影像蝴蝶垂死的翅膀。她知道,在这个漫长的黑夜里,他们都在学习如何与各自的疼痛和平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