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烛爆出第三朵灯花时,夏禹纪终于扯断了嫁衣上的珍珠扣。雕花拔步床硌得他腰背生疼,盖头下那双金丝履还在欢快地晃荡。
\"听说你会制茶?\"林如是忽然掀了盖头,杏眼里跳着促狭的光,\"明儿把后院的十八学士都炒了吧,我还没喝过价值千金的茶叶呢。\"
夏禹纪攥紧袖中银簪。眼前人发间金步摇歪斜,衣襟沾着酒渍,分明是个被宠坏的纨绔。若非李家凑不出三十抬聘礼,母亲何至于将他卖给这金陵城最荒唐的林家独女。
\"小姐若想要茶奴,该去聘武夷山的茶娘。\"他垂下眼睫,白玉般的脖颈绷成脆弱的弧线,\"夏家儿郎读的是《商经》,习的是珠算,不是伺候人的玩意。\"
林如是突然逼近,带着桂花酿的甜香拂过他耳畔:\"那你会打算盘?正好,库房丢了三万两雪花银...\"话音未落,冰凉的银簪已抵上她咽喉。
红烛\"噼啪\"炸响,映得夏禹纪眼角绯红:\"林小姐,我们约法三章。一不住同屋,二不涉家业,三......\"他声音突然哽住,簪尖在细嫩皮肤上压出红痕,\"三不许碰我。\"
林如是眨眨眼,忽然叼住簪头。\"咔嚓\"一声,牡丹银簪竟被生生咬断。夏禹纪惊得后退,却被拽着腰封跌进锦被。混着酒气的呼吸挠着他耳垂:\"第三条改改——在外人面前要叫我妻主。\"
翌日天未亮,夏禹纪就被账房先生请去东厢。推开雕花门的刹那,算盘珠相击的脆响惊飞梁上燕。二十八个檀木箱摊在青砖地,泛黄的账本堆成小山,林如是正翘着腿往嘴里抛松子糖。
\"上个月码头沉了三船生丝,城西铺面租金少了四百两,库房钥匙...\"她突然翻身坐起,糖渍粘在唇角,\"都被老鼠叼走啦。\"
夏禹纪指尖抚过潮软的账册,瞳孔骤缩。这些分明是被水泡过的盐引,林家在偷运私盐?他猛然抬头,却撞进一双清亮的眸子。昨夜醉醺醺的纨绔女,此刻眼底沉着星河。
\"会凫水吗?\"林如是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不等回答,她抓起两本账册塞进他怀里:\"明日陪我去趟燕子矶,记得穿厚底鞋。\"
窗外春雨忽至,打湿了檐下新挂的琉璃灯。夏禹纪望着账册上朱笔勾勒的诡异符号,忽然觉得这座困住他的金丝笼,或许藏着比李斐的情诗更惊心的秘密。
江风卷着咸腥气扑进船舱,夏禹纪第三次调整帷帽垂纱。林如是趴在舷窗啃菱角,忽然将冰凉的指尖贴在他颈后:\"夫君这般姿容,等会怕要引来水匪。\"
竹筏恰在此时撞上礁石,夏禹纪踉跄着扶住桅杆。天青衫袖滑落半截,露出腕间错金镯——这是今晨林如是硬给他戴上的,说是什么\"林家正夫的凭证\"。
\"小心!\"纤绳甩来的瞬间,林如是揽着他的腰旋身避开。码头石阶上站着个黛蓝官服的身影,夏禹纪呼吸骤停。李斐手中勘合文书被风吹开,朱砂印章鲜红如旧年夹在《茶经》里的山枫叶。
\"盐运司例行查验。\"李斐的声音比去岁冷清了许多,目光扫过金镯时睫毛轻颤,\"林小姐携夫郎来燕子矶赏春,倒是好兴致。\"
林如是将菱角壳抛进江中,溅起的水花打湿李斐皂靴:\"李大人腰间银鱼袋绣着双雀,可是要升任转运判官了?\"她突然凑近盐吏耳畔,\"令堂咳喘之症,用枇杷露不如试试海盐熏蒸。\"
夏禹纪指尖掐进掌心。这些他从未对人言说的旧事,林如是何时查得这般清楚?江面忽起浓雾,漕船传来铁链拖曳的声响。李斐猛地抓住他衣袖:\"阿纪,别去船坞...\"
\"夫君。\"林如是笑吟吟掰开李斐的手指,将夏禹纪拽到身后,\"昨日新得个双耳陶罐,正好给你装青梅酒。\"她掌心不知何时多了枚青铜钥匙,正贴着夏禹纪腕脉跳动。
雾中传来梆子声,林如是突然变脸:\"游戏结束。\"她扯着夏禹纪冲向芦苇荡,李斐的嘶喊混着浪涛声追来:\"那艘红漆漕船装着...\"
箭矢破空而至,林如是反手抽出发间金步摇。夏禹纪看着那抹寒光没入偷袭者咽喉,突然想起新婚夜被她咬断的银簪。湿透的账册从怀中滑落,浸水的朱砂符号竟显出盐井分布图。
\"抱紧!\"林如是揽着他坠入江中。混沌间有温暖唇瓣渡来气息,夏禹纪睁眼看到缠在她腰间的螭纹玄铁令。李斐说过的那些深夜密会,原是为了追查这个?
上岸时夕阳正沉,林如是拧着衣摆水花,突然指着天际嚷道:\"夫君快看!\"夏禹纪抬头刹那,唇上落下沾着江水的吻。
\"第三条作废了。\"林如是眼睛亮得惊人。她身后芦苇丛中,缓缓浮起半截红漆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