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农节前一日,苏晚昭终于被解了禁足。
赵晏似对她再厌恶一分,始终未曾露面。
九丈高台已搭建完毕,众人需在今夜前往鹤鸣山上的斋舍过夜以显诚心。苏晚昭作为福女更要点香焚烛、沐浴净身。
虹霓院门被缓缓打开,露出苏晚昭蜡黄颓败的脸。
她冲来一把攥住微末,“王爷有没有原谅我?”
微末反握住她汗湿的手心,“王妃安心,王爷早就念着王妃了。”
“当真?”
她将人扶回房中点妆,柔声安抚,“王妃是正妻,王爷怎会当真冷落?前日不是还特意命人送来了虫草阿胶。”
“那阿胶是王爷给我送来的?”
微末轻声答是,将她薄唇点成张扬的艳红。
苏晚昭的眸色终于见了亮,扒拉着首饰盒仔细挑拣,点翠金凤流苏、玉簪在她指尖不停翻飞,最终选定了一根素绿的翡翠步摇。
皇后派了德妃全程督察祈谷仪式,众人须先前往宫门外等候德妃仪驾。
微末替苏晚昭收拾好细软,才终于在起程时见到了一袭玄色冕服的赵晏。
她泪色盈盈,男人却只淡淡扫过。
宫门前,苏晚昭紧紧跟在赵晏身后,翡翠步摇坠着的小珠随着呼吸轻颤。她今日特意换了德妃赏的紫纱云锦襦裙,银纹袖口却总像短了三分。
禁足这些天,竟连身量都萎缩了似的。
“王爷…”她第三次去扶鬓间摇摇欲坠的步摇,忽被一阵鸾铃声惊退。
德妃的八宝仪仗缓缓抬出宫门,鎏金辇顶映着夕阳绚烂华贵。
温晴玉忽从轿窗探出头来,白皙面容描着好看的远山黛,一眼便瞧见人群中的苏晚昭。
她眸光发冷,指尖也紧紧攥着。
“儿臣参见母妃。”
赵晏的嗓音比平日还要肃然三分。
众人跟着伏跪,苏晚昭紧张之余鬓间的翡翠步摇竟叮当摔在地上。
德妃在仪驾中抚着温晴玉腕间的珊瑚串,“王妃见了本宫,似是很不开心。”
苏晚昭慌忙拾起步摇插回发间,“晚昭见了母妃,高兴还来不及…”
“是么?”
德妃隔着纱帘望着她,眼中说不出的烦恶。
温晴玉适时挎起德妃小臂,矫柔撒起了娇,“娘娘说笑了,苏姐姐可是正妻,怎会不喜亲生的母妃,偏要讨好旁人去?”
苏晚昭前些日子进宫谢恩时,明显待皇后更加亲昵,温晴玉是故意踩着痛处,好叫这对婆媳彻底反目。
德妃拍拍温晴玉手背,“她若有你一半懂事,本宫也安心了。”
温晴玉巧笑欲答,就见赵晏自顾将人拉起,“时辰不早,母妃请上路。”
德妃察觉出儿子不悦,摆手间仪驾便缓缓朝着城外行进。
九丈高台名为云栖台,建于京城外的鹤鸣山颠,山脚下是锦江支流蜿蜒而过。汉白玉台阶两侧立着状似白鹿的金身神兽夫诸,寓意地谷丰收。
栖梧国地处盐碱地带,肥沃土壤少之又少,先祖极重农耕,三年一度的祈农节便极为隆重。
德妃在温晴玉的搀扶下迈上玉阶,百官跟随在后。这汉白玉共有上千阶,众人须一气儿攀至半山腰处的斋舍才能歇脚。
苏晚昭死死攥着赵晏的半截衣袖跟在德妃身后,指节泛白如纸。紫纱襦裙被山风吹起一角,露出她微微发颤的鞋尖。
微末扶住她手臂,她整个身子都软靠过来,似足有千斤重,令她微微喘息。
温晴玉故意落后半步,金线蜀锦红裙在夕阳下熠熠生辉,她目光在那手背上扫过,“姐姐这是软了骨头还是破了胆?叫人瞧见岂不丢尽王爷脸面?”
苏晚昭咬着唇,绣鞋踩在玉阶上咯吱作响,“我…我只是畏高。”
“畏高?”温晴玉忽然拔高声调,故意碾过苏晚昭拖地的裙尾,“这里便畏高,上了九丈台又该如何?”
她忽然抬手捏住苏晚昭下巴,染着赤红寇丹的指甲几乎嵌入肌肤,凑近讽道:“若只有这般胆色,不如立刻滚回虹霓院绣花!”
“与你无关!”苏晚昭猛地挥开她的手,温晴玉趔趄着栽进翠柳怀中,腕上的玛瑙玉镯磕在栏杆上崩出裂痕,下一刻便化成碎渣散落在地。
她看到翠柳腰间悬着的羊绒荷包。
四周官员纷纷侧目,只道这二女争锋的戏码是不是选错了场合。
微末垂眸步步攀登,苏晚昭的身躯在她掌上骤然绷紧。温晴玉脾气火爆,又是众星捧月的嫡女,万不是苏晚昭这等怯懦性子能应对的。
“这镯子是娘娘今晨才赏我的,你竟敢将它磕碎!”
温晴玉一把扯住苏晚昭,整个人群都随之停滞下来。
苏晚昭被拽得踉跄,鬓间翡翠步摇也歪歪斜斜,“分明是你…”
“我如何?”温晴玉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不依不饶,“我好心关怀,你却故意毁我玉镯,岂不是当众打娘娘的脸?”
“玉儿。”德妃在首位驻足回望,“一个镯子而已,算了。回本宫身边来。”
“可是她…”温晴玉涨红着脸不肯离去。
“回去。”赵晏忽地甩袖,苏晚昭没了抓手再被掀退。
见男人面露不悦,温晴玉这才跺脚掠过苏晚昭身侧,鞋尖狠狠踩住那裙尾,不忘压低声音道:“姐姐可得撑住了,若是从九丈台上摔下去,怕是连骨头都捡不齐呢。”
苏晚昭忽而站直身子,身躯在风中微微摇晃。
微末瞧着她惨白的侧脸,想起前世苏晚昭站上高台接受万民朝拜时的傲然模样,此刻的瑟缩倒显得荒唐可笑。
山风掠过耳际,她听到自己心底一声讥诮的叹息。这二女夺夫的戏,倒是比前世更有趣了。
赵晏忽而环抱住苏晚昭腰身,掌心扣住她的缀花腰封往石阶上送,苏晚昭热泪含在眼眶,“王爷…”
“莫再出声。”暮色将男人的侧脸淬成剪影,点燃了苏晚昭眸底燎原的星火。长睫忽闪着凝出一滴清泪,唇角是抑不住的狂喜之色。
赵晏余光却紧紧锁着身后那抹身影。方才转身时,恰瞥见她低垂的额角,细密汗珠凝在碎发间,瞧着再晃一晃便要碎了。
他这才发觉晚昭一直重重压在她身上,她每走一步,承受的都是两个人的重量。
那身量单薄的连影子都透风,再被多蹭半步,怕是就要碎成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