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晴玉再回到霜华院,仆从正在撤席,素月端着主子小臂怒斥,“看什么看!都转过身去!”
众人忙搁下活计背过身。
侧妃蓬头垢面的样子,像是刚与谁打了一架。
温晴玉的双蝶襦裙被撕成碎布,鬓上发簪早就不知甩到何处,她一脚踹翻案几,珠串玛瑙砸了满地,“苏晚昭这娼妇,竟敢用合欢香勾引王爷!”
素月捧来金疮药,小心涂在温晴玉手心破损的伤口上,“可本是给王妃的合欢香…怎会让王爷中了?侧妃不觉得奇怪吗?”
“哼!”温晴玉忽地扯碎满床帐幔,碎布渣落了满肩,“定是苏晚昭那贱人趁我不注意蹭在了王爷身上!”
素月突然压低了嗓子凑近,“可奴婢瞧着,像是泼在王爷衣襟上的那壶酒…”
温晴玉甩袖坐在妆台边,眼中沁着喷涌不尽的怒火,“你什么意思?”
“奴婢听闻,那主仆二人是自幼的情分,”素月跪坐在她膝边,想起当日在沁水阁被那贱人挑拨,仍恨得咬牙切齿,“恐怕不会为了侧妃一匣金叶子就…”
她的声音似带着十足的蛊惑,“侧妃忘了,那酒就是微末端来的。且王妃腿软的样子像是纯粹喝多了酒,不像王爷,上身红得仿佛染了血。”
温晴玉指尖护甲死死抠进妆台,“你是说那贱婢将合欢香投进王爷酒中了?”
素月捧来铜镜,镜中映出温晴玉被蹭花的口脂,“王爷大怒,王妃怎会追着就去了?奴婢怕那贱婢收了侧妃的金叶子,却一心想促成主子好事…”
“苏晚昭三番两次下毒,她还…”
话头戛然而止,温晴玉突然冷眉倒竖,她掐断篦梳,将碎渣狠狠砸向房门,“这对贱人在演戏给我看!”
…
次日晨起,赵晏告了病假未去上朝。
沁水阁卧房的檀木衣架上已熏好霁色常服,微末正往袖袋里塞入提神醒脑的柏子叶。
一旁的药罐子早就架上了炭,昨夜他一连被浇了九桶冰水,纵是铁打的身子也遭不住。
廊下忽而传来重重的脚步声,赵晏竟自己扯了那件常服,赤着脚往后院温泉走去。
微末无声追了两步,见他身影风一般没入转角,还是停在了原地。
赵晏头也不回地撞开屏风,赤足踩上温热的火石,盘坐在温泉中时,心头郁郁的烦闷压抑。
她明知酒有问题,连眉梢都没动一下。
昨夜干涩到天明的眼,映出的都是她连求饶也平静的脸。
亏的只是撒在皮肤上,若他喝了整壶,只怕意识都会模糊。
从桂栗粉糕时起,这女人就专爱给苏晚昭固宠,明明只要她说上一句,便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
温泉池旁的药罐还煨着,他探手过去却不慎打翻,翻撒的药汁混进池里,将火石也染得泛了黑。
卫骁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咏荷姑姑来探病了。”
还僵在空中的手一顿,“母妃倒消息灵通。”
他端起案上茶盏,就听卫骁踌躇道,“先去了温侧妃那里,这会儿正和微末说话。”
泉水在他胸膛处荡起涟漪,骤凝的瞳孔忽又垂了下去,“她聪慧伶俐,自有办法应对。”
…
微末将熏好的常服叠进鎏金匣,就听身后有轻微脚步声渐近。
是个女子,周身散发着宫里才有的瑰露香。
咏荷一步跨进门槛,遮住一缕明亮的晨光,“姑娘如今倒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微末将袖口褶皱无声抚平,转身屈膝,“见过姑姑。”
咏荷眉梢一挑,这婢子换了身紫红色水云锦,瞧着比往日风光许多。
她捻起腰间素帕,状似无意扫过鎏金香炉,“娘娘听闻王爷身子抱恙,特命我来瞧瞧。顺道给侧妃送几副安神汤。”
她刻意提起温晴玉,便是想让这婢子知道,娘娘记挂王爷,也时刻不忘侧妃。
方才去了霜华院,咏荷才彻底知晓昨夜详尽。这婢子原本就是苏晚昭陪嫁,如今围在王爷身边,还不一心想给旧主固宠。
再或者,她人心不足,自己存了要登天的心思。
咏荷目光闪烁,似是想将人看透,“姑娘记着,破瓷碗永远装不得金樽酒,碎渣子扎手的滋味,可不好受。”
微末垂着眸子,将神色尽数隐在长睫后头,“姑姑明鉴,王爷的金樽酒,奴婢从不敢胡乱肖想。”
“这样最好。”咏荷浑不在意说道。
无意瞥见衣匣里的金蟒玉带,咏荷拿起对着光细看,“瞧这针脚细密的,王妃那绣囊便是你补的吧?怪不得王爷专挑你来伺候。”
小炉上的药罐忽然沸腾,噼里啪啦不安撞响,微末隔着素布将盖子掀起,背过身时眸色骤冷,“奴婢只会些无用的女红,比不得侧妃大家闺秀,饱读诗书。”
窗外竹帘被晨风掀起半角,她瞥见随风而动的霁色常服就立在窗棂后头。
咏荷被垂帘挡住视线,丝毫也未发觉,“侧妃虽年轻,却得咱们娘娘放心尖上护着。昨夜的合欢香,姑娘便当是随风卷走的枯叶,忘了最好。”
微末恭顺深拜,“奴婢谨记姑姑教诲。”
这婢女的态度倒叫咏荷十分熨帖,她将玉带放回桌案,语气也松泛许多,“既跟了王爷,便不要再一味心心念念地惦记旧主,侧妃若得王爷宠爱,必也少不了你的好处。”
微末轻声答,“是。奴婢死生都是王爷的人。便如这罐下碳火,燃尽了也是给主子暖手的灰。”
赵晏逆着风立在窗棂后,指腹无意识摩挲着随手摘下的细竹叶。
那句“奴婢死生都是王爷的人”撞进耳中时,泛白的指节忽地松开。
叶脉“咔”地断成两截,他喉结滚了滚,松手间碎竹叶随风打着旋地轻声落地。
斑驳竹影在他肩头晃了晃,恰遮住唇角一闪而逝的温度。
倒也尚算…有良心。
咏荷满意地抽身离去,娘娘与侧妃想得太多,这丫鬟单薄得像竹竿子,何处能惹王爷倾心?
见咏荷踏出房门,赵晏下意识将身子隐进竹林,脚步顿住时不禁微愣,方才稍纵即逝的怯意…从何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