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临风定定地望着眼前女子。
素日里总是微躬的脊背此刻如院中翠竹般挺直,惯常低垂的眸子仿佛淬着幽深的光,他不由心头波动,手中折扇也险些脱手。
她在国宴上的种种又在眼前浮现,心底总有个声音在无声叫嚣,这女子日后,成就或许还在吕娥之上。
他不禁苦笑着拱手相拜,“倒是在下小人之心了。”
起身时恰看到赵晏负手立在门前,正拿含笑的眸子看他,眼底是说不清的倨傲自得。
他甚觉好笑,颠了颠手中如意坊东家令牌,甩扇潇洒而去,“王爷重托,在下定不辱命。”
…
苏晚昭与温晴玉先后被送回府时,已是三日之后。
赵晏依旧每日寅时四刻起身去上朝,微末依旧每日穿梭在沁水阁内院。
两女回府后皆径直回了自己的院子,悄无声息到令人惊讶。
微末正蹲在临风廊下拣选丝线,青瓷线碟里赤金、鸦青、雪白的丝缕缠作一团。钱嬷嬷捧着衣裳路过,垂摆下来的袖口划翻线碟,数十种丝线顿时缠落在青石砖上。
“作孽哟。”钱嬷嬷忙将衣裳放在一旁,俯身帮她拢起了线团,嘴上却絮叨着不停,
“你说那两个女人咋这么安静?苏晚昭吃了那么大亏,会这么轻易就放过温侧妃?别是憋着什么坏水。”
钱嬷嬷历来不喜苏晚昭,每次提起都是直呼其名。
微末扯着鸦青络子细细缠着线,“吵嚷出感情来了也说不定。”
“胡扯!”
钱嬷嬷白了她一眼,“昨儿听采买的老张说,秦相请了龙虎山的道士来府上驱魔,听闻秦姑娘呕出的血都是黑的。”
呕的血都是黑的?
这世上有能致人呕黑血的药吗?
“二皇子今日一早硬闯相府,被秦夫人指着鼻子好一通骂!”钱嬷嬷边说边啧嘴,“早知今日,当初做什么去了?害苦了人家姑娘。”
微末捡起滚进石缝里的线轴,“嬷嬷的消息可比皇城司还灵通。”
“哪有?”钱嬷嬷将线套往膝头一别,“如今就连六岁的娃娃,都知道秦姑娘是相思二皇子成疾,这不,连德妃赐婚的懿旨都耽搁下了。”
自国宴一别,她倒是多日不见秦绾了,不知若她登门拜访,能不能进得去相府大门。
两人正说着,卫骁忽从院外进来,手里还拎着包蜜饯,“温侍郎的嫡子被赌坊追债,当街扒了外袍抵账,温夫人现在正哭着要见德妃娘娘呢。”
温朗然被如意赌坊追债?
这件事应该发生在五个月以后,今生怎么这样早。
她忽然想起三日前申临风临走时,手里托着的小牌子,上面刻的字似乎就是“如意”。
钱嬷嬷忽然拍着大腿笑,“该!那温朗然上个月还当街调戏良家妇女,连人家筐子里的鸡蛋也要顺走两个。”
又压低了声音,“听闻温家要变卖祖宅,连侧妃的陪嫁箱子都抬去当铺了。”
卫骁将蜜饯袋子撕开,捏出一个扔进嘴里,一屁股坐在两人中间的青石砖上,敞着袋子递过去,
“温侧妃这两日夜夜在霜华院抄经,昨日我跟王爷下朝回府,她还想让王爷开了祠堂,让她进去烧香拜佛呢。”
钱嬷嬷拿出两个蜜饯塞进微末手心,“开祠堂?简直做梦!咱家王爷的祠堂里谁也没供,就供着一个灵位。”她伸出一根手指,“柔嫔。”
微末用手指托着蜜饯,想起赵晏书房边的蜿蜒小径,那里有一道上锁的月亮门,穿过里面繁茂的后花园,就是锦澜王府的祠堂。
小侍卫一口一个蜜饯根本停不下来,嘴里还不停地嘟囔,“这么好吃的东西,王爷为啥闻着都难受?”
蜜饯拿在手里稠腻腻的,微末没了法子,只好送了一颗入口,“烧香拜佛该去护国寺,去祠堂有何用?”
“对!”卫骁高声道,“王爷也是这么说的。”
“不懂了吧。”钱嬷嬷翻着眼睛摆出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柔嫔是谁?那可是与咱们王爷感情最深的姨母,温家遭了这么大事,温侧妃肯定想求王爷啊,不好开口,那就多给姨母磕几个头,兴许王爷一高兴,就帮温家那混世魔王把赌债给平了。”
“王爷正生着气呢。”小侍卫一努嘴,“听说是温侍郎对王爷不敬,这会儿是故意什么都不管的。”
“温侍郎可真是疯了。”缕好了线,钱嬷嬷扑着浮灰起身,“姑娘在人家手里当侧妃,他还敢对王爷不敬?”
临走前又扯了扯微末衣角上的褶皱,“你当心些,这两个女人指不定真憋着什么坏水!”
卫骁再将蜜饯袋子推过来,微末摆着手拒绝,太甜了,齁得她舌根发苦。
她将青瓷线碟摆好,问,“王爷在哪?”
卫骁袋子里的蜜饯都快见了底,“在书房。”
微末径直往书房走去,她想去看看秦绾。
来到门边驻足,她朝里面唤了声“王爷”。
“进来。”
赵晏穿着那件霁色常服,手里捏着一根蘸着朱砂的狼毫。
“奴婢想去看看秦绾姑娘。”
赵晏嗯了一声,“等我读完这卷。”
微末一顿,“王爷要同去?”
“二哥去了秦府。”他用朱砂在卷册上描画,“我怕他死在里面。”
……
虽说是亲兄弟,也不好这样口不择言吧。
黄昏,两人在相府门前下了马车,门房一见是赵晏,对视一眼便推脱着要去通传。
赵晏的玄色宽袖卷过门房挡路的手,径直往院中掠去,“敢拦本王,秦相好大的架子!”
绕过影壁,就见二皇子正斜歪在八角凉亭冰凉的石凳上,遮风的斗篷不知去向,身上只剩一件单薄的月白蟒袍,袍角裹着秦绾的乌木药箱。
随从在他脚边跪了一圈,咳声顺着微风飘满整个庭院。
二皇子抬眸见到赵晏,惨笑一声,“被三弟说准了。”他抚了抚怀中药匣,“绾儿她…不见我。”
微末顿住脚,想起那日在贤妃的绮云宫,赵晏曾说二皇子会抱着秦绾的药匣子哭。
赵晏手背青筋骤起,一拳砸在亭柱上,“秦知年!我二哥若在此染了风寒,明日早朝,本王定要参你一本谋害皇嗣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