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又被锁进了东宫,朝野上下一片惶惶。
皇后日日跪在垂拱殿,褪去了鎏金凤冠与满头珠翠,穿着一身素缟的白衣。
德妃也不好受,那日被皇帝劈头盖脸的好一通训斥,骂她不堪为人母,管教不好自己的儿子。
可宴儿也是他的儿子,他又何时反省过自己?
分明是赵元僖胆大包天勾结赵柯罗,皇帝却一味偏袒嫡长子,只想关了禁闭就了事,他又哪里可堪人父?
德妃气得脸色发白,闭眼靠在软枕上不停抽气。
“娘娘…”
咏荷捧来一盏安神茶,看了看主子的脸色欲言又止。
“说。”德妃的声音发着颤。
咏荷上前两步,将茶盏轻轻放桌案上,“温侧妃她…被王爷锁死在霜华院了。”
德妃倏地睁眼,“什么叫锁死?”
“门窗都被钉死,只留了道送饭的口子,院门挂了把大铜锁,墙上也被插满了铁网…”
德妃坐起身。
温远征辞了官,温晴玉倒也不如从前一般打紧,废便废了。
但那叫微末的婢女着实厉害,接连斗倒苏晚昭与温晴玉……
苏晚昭没什么靠山,可温晴玉是她亲自给晏儿选的,竟也被她斗的半死不活。
这婢女想上位…没那么容易。
“咏荷啊,请微末姑娘来延福宫一趟,就说…本宫要好好感谢感谢她。”
…
赵晏根本没在皇帝面前保赵柯罗。
因为皇帝压根就不敢动这位高昌大皇子。
只照例在垂拱殿盘问了几句,便将人好生送回了官驿。
赵柯罗见皇帝当场销毁了那纸文书,这才意识到这对父子根本不同心,皇帝老儿护着赵元僖又一心求和,根本就不是赵晏所说的欲杀他后快,导致他整个人都发了狂,听闻随从都被刺死了两个。
毕竟两成车马税着实少得可怜,赵晏连哄带骗地逼他签了字,将他戏耍得实在太惨。
高昌本就不富裕,如今最主要的税收也直接减了八成,国库严重缩水,不只百姓,恐怕连皇室也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
官驿消停了两日,就在所有人都认为这位高昌大皇子定要班师回国的时候,赵柯罗却放出话来,说要继续留下来观摩栖梧的秋闱。
皇帝没道理赶人,就任由他去。
太子被囚,皇帝又欲安抚自己这第三子,监斩官的职位就再次落回了赵晏手中。
所以赵晏近来就变得十分繁忙,新上任的礼部侍郎姓韩,是个刚入仕的年轻人,时常来府中拜会,每每要与他在书房聊至深夜,才披星戴月地离府。
微末每日就也照例地忙碌着,闲暇时便陪着冉老夫人说说话。
翠竹林下,她才将一块完好的核桃仁放进琉璃盏里,老夫人就徐徐开了口,微晃的摇椅发出咯吱咯吱的轻响。
“你这闺女,胆子当真大得很,晏儿说赵柯罗被你一箭贯心,血都溅出三尺高。”
说着她睁开浑浊的眼,轻轻拉住微末手臂,“你是怎么敢的?那人可像条恶狼一样。”
微末捏住铜夹子的手指微微泛白,她想起当日小径尽头上的痴儿母子,若非那孩子用弹弓替她挡了一瞬,或许她也不会那么顺利就刺中赵柯罗。
那对母子进二皇子府已经好几日了,不知绾儿有没有法子将那孩子治好。
吹了吹碎屑,她将果仁轻轻放进老夫人手心,“王爷说得重了,没有三尺高,奴婢当时心里也是害怕的。”
“是老身说的!”冉老夫人突然大笑,松垮的眼皮下精光乍现,“当年我娘家舅母上战场时,也曾像你这般将利箭刺进敌军心口。”
枯槁的手指抚过微末腕上的金钏子,那是她入府当日送给这丫头的,“你这孩子当真是实心实意地待晏儿好,等晏儿忙完了这段时日,就风风光光纳你进门,老身到时给你备个大礼!”
铜夹子不知怎么忽然脱了手,微末只觉心头一阵微凉扫过。
她待赵晏很好吗?
是利用更多吧…
她知道这男人日后会成皇,于是故意给他做桂栗粉糕,故意用五谷绣囊让苏晚昭栽跟头,故意用锁针法给他绣玉带,故意睡着让他看到腕上烫疤,故意让他厌弃苏晚昭,慢慢注意到自己…
甚至她明明知道苏晚昭与温晴玉要焚祠堂,还是将计就计,半分也不曾阻止。
之所以护走柔嫔灵位,也只是为了让他感激自己,从而在他心中稳稳扎下根,仅此而已。
毕竟她只是个随时都能被主子抛弃的奴婢。
她垂下眸子,任由微风扫过脸颊。重生后的近半年来,唯独端午那日,她是切切实实的性命垂危。
但那也完全不是她的本意。
这样的她,真的能算待赵晏很好吗?
眼前忽然闪过在长明殿时,他始终将自己护在身后的模样。可那又怎么样呢,她若不用些手段,是根本无法长久地留在这男人身边的。
“想什么呢?”冉老夫人拍了她一下,“想着该绣吉服了?”
微末倏地起身,“奴婢只是卑贱之躯,不敢玷污王爷。”
“胡说!”冉老夫人嗔怪道,“温晴玉倒是不卑贱,她为了自己那赌鬼弟弟,毫不犹豫就把晏儿卖了…”
微末盯着地面上斑驳的竹影,没听到冉老夫人后面又说了什么。
她明明只是想借赵晏掌权而已,为何心里却这般…不舒服起来。
…
秋闱当日,晨露还未散尽,三千青衫学子就已如潮水般漫过玄黄大街,桐木考箱互相碰撞着发出沉闷的脆响。
微末扶着朱漆门框立在台阶上,见众学子或紧张或亢奋,或三两成群地高声议论,忽就觉得活了两世的自己,仿佛行将就木一般垂垂老矣。
她隔着攒动的人头,忽然瞧见正走过街角槐花树下的申临风,那人并未执扇,背着的藤鞭考箱却被擦得锃亮。
他抬手拂开被风吹乱的发带,清瘦的眉眼舒展开,忽然冲她遥遥一笑。
微末勾勾唇角,无声对他欠了欠身。
“姑娘真是好兴致呢。”
咏荷突然出现在王府门前,立在微末三步远的石阶下,身后还带着两个膀大腰圆的老嬷嬷。
微末顿觉来者不善,问道,“姑姑可是要寻王爷?王爷奉旨留宿在监考贡院,眼下不在府中。”
咏荷并未上前,似有意躲着大开的府门,生怕被里面的人瞧见一般,“娘娘要见你,请姑娘即刻随我入宫。”
“那请姑姑稍待,奴婢去换身衣裳,以免冲撞了娘娘。”
微末边说边往府内撤去,却忽被一个嬷嬷大力扯住了衣角。
咏荷嗤笑一声,“不过是个下人,还学主子更衣?现在就走,免得娘娘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