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字号考生验身——”
贡院的朱漆门前,随着礼部官吏高声唱和,钉门被缓缓开启,露出院内鳞次栉比的排排号舍。
赵晏端坐在殿院正中的黄花梨木案下,手指有一搭无一搭地敲击着,看着考生一个个接受验身,再一个个钻进自己的号舍。
“丙字列第七号!”
随着礼官一声怒喝,两个禁军突然架着个白皙书生跪倒在赵晏案前,那书生抖若筛糠,考箱咣当一声坠地,滚出个夹着书页的炊饼。
“剥衣。”赵晏眼也未抬。
禁军应声撕开考生衣襟,只见他前胸后背沾满了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书页,考生瘫坐在地,听到赵晏毫无感情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押送刑部。”
这考生被拖走时双腿都瘫在地上,求饶都没喊出一声。
验身处再次沉寂下来,赵晏余光瞥见正提箱进场的申临风。
他坦然解开束带,在礼官点头后才慢条斯理地去了自己的号舍。
赵晏从不怀疑申临风的学识,只将他的座位暗暗记下后便不再看去。
秋闱需经九日三考,贡院大门一旦关闭,除几种特殊紧急的情况外,中途不得再次开启,考生及所有官员的一应日常,都必须在院内解决,任何人没有例外。
是夜,号舍的油灯被悉数点亮,微凉的露水打在灯罩上,像染了一层寒霜。
赵晏正负手巡阅考场,忽听院门外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传来。
“放肆!老身当年得超品诰命时,你们还是穿开裆裤的奶娃娃!”
外祖母?
赵晏心里一惊,外祖母似乎想要硬闯贡院?
他心头笼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径直往院门走去。
冉老夫人身穿超品诰命朝服,头戴九翟凤冠,昂首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禁军堆里,禁军刀已出鞘,却半步也不敢靠近。
这位可是当朝唯一的超品诰命夫人,他们不敢动。
“老夫人,院门已关,硬闯就是抗旨啊。”
“让开!”老夫人手中鸩杖横扫,禁军齐刷刷后退几步,“我孙儿就在这门后,老身隔着门缝说句话便走,若误了秋闱,自有老身去御前请罪!”
方才说话那人没了辙,圣旨上说擅闯者杀无赦,若只是站在门边说句话,似乎也算不得擅闯…
况且这位老夫人也根本不是在请示谁,说话间人都已经走到了门边,他们也只得收起长刀讪讪后退。
“外祖母?”赵晏的声音罕见有些紧张。
冉老夫人贴上门缝,“晏儿,外祖母不瞒你,你听了也别急…钱嬷嬷方才说,微末已经一整日不见人影了。”
她顿了顿,“老身想着,她会不会去了二皇子府散心?或者回乡探望亲朋?”
冉老夫人话音才落,只听“轰”的一声,朱红钉门竟被撞出一块凸起,“秦绾今日随二哥去了护国寺祈福,三日后才归…”
“轰”的一声又响,震得梁上碎石簌簌滚落,“她家乡远在襄南,绝不可能不告而别。”
“定是赵柯罗……”
“轰轰轰——”
贡院内三千号舍案头的烛火齐齐一颤,考生们从柏木隔板探出头,正见到锦澜王撞门无果,又突然抽出禁军佩刀砍向门环上的铁链,不由同时缩了缩脖颈。
朱漆钉门被砍得四分五裂,冉老夫人顺着裂痕,能看到门内孙儿猩红的眼眶。
“晏儿,你别急…说不定…”
赵晏手中长刀不停挥砍,砍出的火星四下崩裂,“没有说不定,定是赵柯罗趁我忙碌将人掳走。”
他额上见汗,“若进了高昌,人就再无追回的可能。”
这铁链足有三指粗,上面还环着一把大锁,唯一的钥匙已被送去御前,除了暴力击碎再无他法。
可长刀劈过去时铁链根本纹丝不动,赵晏干脆将长刀猛地刺进门面,“外祖母退后!”
他双手紧握刀柄,手背上青筋暴起,震出的火星在黑夜里如喷薄的焰火,转瞬间,铜门就被生生切出个可供一人通过的缺口。
韩侍郎扑跪在地,一把扯住赵晏衣摆,“王爷三思!若出了这门,罪同谋逆啊!”
又是谋逆…赵晏只觉一阵烦躁,一脚将人踹翻,“滚开!”
禁军长刀个个出鞘,泛着寒芒拦在他身前,却不敢真的往赵晏心口刺。
韩侍郎被踹得倒仰,乌纱帽骨碌碌滚出老远,“王爷若擅离贡院,只怕整个王府都…”
他话未说完,余光突然瞥见一个考生径直站起,“《栖梧律》卷七明确记载,若遇疫病、火患、人命等急情,监考官有权开启院门!”
韩侍郎一愣,他记得这考生,胸前挂着的名牌是叫申临风。
站在门外的冉老夫人将这话听得清清楚楚,她眼珠一转,手中鸩杖突然脱落,身子一软就径直栽倒了下去。
钱嬷嬷一扑,精准将人扶住,顺势跌坐在地尖声高喊,“不好了!老夫人晕过去了,快传太医啊!”
韩侍郎目瞪口呆,这么巧?
院门两侧的禁军下意识回头张望,赵晏长袖如刃,拂开身前挡路的长刀,三步并作两步踏出门槛,双膝跪地扶起冉老夫人,“外祖母?”
冉老夫人眼皮轻颤,一把攥住赵晏手腕,“都是这些禁军…和里面那个当官的,将老婆子的心疾都气犯了…”
赵晏一愣,正想着外祖母不知何时患了心疾,就见老夫人眼神狡黠,嘴角也偷偷翘起,“快去救那丫头,这里外祖母给你顶着!”
禁军持刀追了出来,“王爷,您这是抗旨!”
赵晏将老夫人轻轻推给钱嬷嬷,起身时韩侍郎恰也踏出门来,“韩大人,我外祖母若有半点闪失,就是诛了你们的九族也不够赔罪!”
说罢,他就长袖一甩快步离去。
方才那禁军提刀欲追,冉老夫人突然“哎哟”痛呼,双腿一伸,将他整个绊倒,铁甲咣当一声砸在地面上,佩刀也脱手飞出老远。
韩侍郎抹把冷汗,一回头却见老夫人分明面色红润,他突然一哆嗦,大步拦在欲追的禁军面前,“还敢追?没见老夫人疼得直抽气?快传太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