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知珩被卫骁架着进了沁水阁时,赵晏正端坐在临风廊下。
礼部尚书的儿子,没资格进书房。
李知珩撩袍坐在对面,将扁平匣子推到赵晏手边,“家父说,他不便前来,让我替他走一遭。”
赵晏瞥一眼那匣子,“打开。”
李知珩一顿,心道我大老远给你送过来,你竟动动手都不肯,开个手匣也要本公子代劳。
他不情不愿打开赤金锁,里面赫然躺着一份秋闱举子名录。
赵晏目光一凝,那日申临风来时,曾说温远征划掉了他三个门生,此时那三人的名字又重新出现在了秋闱名录上。
李崇文…
他与对方没有任何交集,且秋闱名录不经他手,此番无事献殷勤,不知何故。
赵晏将茶盏拿在指尖把玩,“说说条件。”
李知珩不知何故忽然红了脸,搓着手低下头,一副贼眉鼠眼的样子,“父亲说,想让微末姑娘入府教我笔墨。”
赵晏眸中忽而闪过一丝冷意,他瞧着少年低垂的头顶冷笑,“这么简单?不知李大人想换几堂课?”
卫骁直觉脖颈处的冷风嗖嗖而过,李知珩却浑然不觉,双手突然拍上桌案,将身子不停往前探去,“王爷觉得简单?如果觉得不好意思,不如干脆把微末姑娘许配给我!”
“咔嚓”一声,赵晏手中的青瓷茶盏裂痕遍布,眯起眼时,眸子已染上如霜一般的冷厉,“许配给你?”
“对!”
卫骁看这疯小子亢奋地直点头,咳嗽两声去踢他蜷坐着的腿,李知珩却大手一挥,只道锦澜王府的茶盏实在劣质,竟一捏就碎。
他眼底燃起炙热,“我方才刚好见到了微末姑娘,一见钟情!请王爷成全我们吧!”
卫骁咧着嘴摇头,这人就算是当场被王爷乱刀砍死,他也问心无愧了。
国宴上太子当着皇帝的面求微末,不但没求走,自己反被关了禁闭,这个李知珩也不知有多大能耐,竟敢让王爷将微末许配给他…
他上下打量着李知珩细弱的手臂,瘦得跟竹竿一样,不晓得能扛过王爷几刀?
“成全你…们?”赵晏手中碎瓷簌簌落下,细小的碎末溅上桌案又被弹飞,大块碎片成摞堆在一起,撞出刺耳的嗡鸣。
李知珩皱眉扯了扯耳垂,“对,我许她侧室之位!”
面上还带着不知名的自豪…
赵晏垂下眸子冷笑,“就凭你…”
话音刚落,紫檀桌案忽地整个倾覆,桌面与四脚分崩离析,木屑被一股气流卷着四散纷飞,不知哪块带着锋利的边缘,将李知珩的侧脸划出条条伤口。
李知珩被吓了一跳,高呼间桌面已重重压在他身上,后脑磕向青砖地面,疼得他眼冒金星。
一抹玄色身影突然上前,一脚踩在他身上的桌面上,木质桌面顿时四分五裂,大力将他压得呼吸困难。
“你不配。”
李知珩顿感喉间涌上一股腥甜,他下意识吞咽才生生止住喷血的冲动。
“王爷若不满意,我可以让她当平妻!”
卫骁干脆闭上眼后退两步,他实在于心不忍。
赵晏单肘压向膝盖,身子前倾,看向少年的眸子如深不见底的黑洞一般骇人。
李知珩瞳孔一缩,直到此时阵阵惊恐才从心底疯狂滋生,此刻喉间偏又干涩无比,他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心跳如山崩一般动荡不堪。
“滚回去,告诉李崇文,收拾好细软,明日告老还乡。”
身上力道再次加重,伴着剧痛,李知珩听到自己的肋骨被活活踩断了三根,少年躺在地上狼嚎一般鬼叫,惨呼声响彻整个沁水阁。
微末心头一惊,忙放下手中银针冲出房门,刚穿过垂花荫,就见到赵晏一脸阴沉地过来,挑起她的下巴,“想飞?除非我死。”
他撂下话就直奔书房,被大力扯动的袍角险些撞上她的额头。
卫骁低头迈着碎步快速跟上,路过时咧着嘴朝她不停眨眼。
她不明所以地去看被仆从搀扶着离去的背影,似乎是方才那个自称是李知珩的少年。
赵晏撩起衣袍,坐下时撞得案上笔架叮叮咚咚地响。
他心头絮絮,执起一根狼毫胡乱地写着,停笔时惊觉难纸都是杀意。
他将狼毫重重掷进青玉笔洗,溅起的墨汁浸透了整沓宣纸。
忽又起身立在窗前,窗外翠竹细叶随着微风沙沙作响,他扭下一片放在掌心,又烦闷地将叶骨折碎。
转身坐回案边,眼角干涩难耐,他索性闭目浅眠。
卫骁盯着自己靴前蔓延的墨渍,听着紫檀桌案被主子叩出“咚咚”的闷响。
赵晏突然开口,“李知珩入府时,遇着了微末?”
“是。”卫骁喉结滚动,“在前院庭中遇见的。”
赵晏睁开眼,扯过张洒金纸重新提笔,“说了什么?”
“李公子扑上去要行拜师礼。”卫骁瞥一眼主子笔尖的墨汁无声滴在纸上,“被微末拒绝后,又说要…纳她为侧室。”
狼毫被重重按向洒金纸,“接着说。”
“李公子问她是否愿意,微末说…不愿意。”
小侍卫瞧见主子紧攥着的手蓦然松开,满室气温似都回暖了三分。
他趁热打铁,“是李知珩一直缠着微末的,微末看都没看他一眼。”
赵晏拿起被污了的纸,团成小球扔去地面,“唤她来。”
微末进门时,赵晏正阖目靠着椅背,领口被扯开几寸,青砖地面上堆叠着几个褶皱的纸团,毛笔也被随意扔在青玉笔池边。
他最喜书法,从不浪费墨汁与宣纸。
她不知赵晏因何发怒,只好紧盯着自己的绣鞋尖,连发梢都纹丝不动。
赵晏将双眼裂出一道缝隙,见这女子仍是一副不瘟不火的模样,怒火登时蹿起老高。
他豁然起身,一把擒住她的手腕抵上墙壁,近在咫尺的呼吸瞬时互相交缠。
她仍旧垂着眸子,全然不知方才他竟被一个愣头青气的翻背。
他掐着她的下巴逼她直视,“申临风说得对,本王的确应该好好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