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末垂首盯着半块被她鲜血染红的碎瓷,“奴婢不敢。”
她早知德妃想除她后快,上次在仁明殿,这女人看过来的眼神就泛着杀意。
前世的德妃虽厌恶苏晚昭,但也只是单纯的厌恶,情绪上就没有这么强烈。
可眼下她能感觉得到,德妃恨她,恨得牙根都痒。
就像温晴玉一样。
她们都觉得是自己抢走了赵晏。
如今温晴玉被锁死在霜华院,德妃想当然地又觉得,是自己从中作梗。
殊不知赵晏也同样重生,她根本不用做得太多。
解释?实无必要。
现在她该考虑的,是如何才能脱身。
在王府门前时,咏荷故意躲着府中人,无非就是不想让人知道,她被带来了延福宫。
毕竟赵晏虽不在,府里却还有一位冉老夫人。
所以,德妃是根本没想让她活着回去。
她不由苦笑,终究还是这卑微的身份,让她在德妃面前如蝼蚁一般只能任人宰割。
她暗中捏了捏袖袋里水红纹的小瓷瓶,那是秦绾给她的假死药,从得到这东西开始,她就一刻也没离过身。
德妃走到她面前,绣鞋踩住一块弯曲的碎瓷,一用力,被膝骨压着的另一端就随之撅起,再往血肉里刺进半寸。
见人微微蹙了下眉,德妃才满意地俯下身,“何必总说不敢?晏儿既钟情于你,只要你点一下头,本宫便成全你们又如何?”
微末忽然轻轻笑了笑。
她若点了头,岂不要被扣上狐媚惑主的罪名?
也罢,德妃既然没打算放过她,那就不如再干脆点,免得平白受些皮肉之苦。
现在,她需要一个服药的契机,然后拖延时间。
绾儿曾说这东西要一个时辰才能发作。
她悄悄旋开瓷瓶塞子,将那粒乌黑色的小药丸攥进掌心,突然抬头对上德妃戏谑的目光,“王爷幼时与姨母感情甚笃时,娘娘是否也如此对待过柔嫔?”
德妃还带着笑意的脸色瞬间铁青,眸中似喷出滔天怒火,她猛地抬手抽在微末脸上,护甲故意狠狠划过去,白皙的脸颊瞬间多出两道泛血的伤口。
“不知死活的贱婢!咏荷,给本宫掌嘴!”
微末借力扑倒在地,混乱中快速将药丸塞入舌下,两个嬷嬷大力将她拽起时,药丸已融成汁液流入咽喉。
咏荷站在她面前抬手欲打。
掌风逼至耳畔时,微末忽然开口,“娘娘息怒,奴婢只是想说,前几日王爷宿醉,曾哭着说愧对母妃。”
德妃猛地攥紧帕子,“住手!”
扬起的手堪堪僵在脸颊半寸处,咏荷回头时却看到主子的面色正不停变幻,她不由又去看还跪在地上的女子。
娘娘最是在意王爷,这叫微末的女人实在聪明,一句话就掐住了娘娘命脉。
德妃挥退咏荷,“他说愧对本宫?”
微末佯装晃了晃身子,借着跪坐将膝盖从碎瓷中解救出来,“那夜王爷抱着娘娘亲手绣的虎头帽,说儿时曾害母妃跪了三日佛堂。”
虎头帽…
那是晏儿三岁时她亲手绣的,偷偷送去陈贵妃宫里时,小孩子欢喜得不得了。
可后来清秋给他绣了龙纹的,那虎头帽她就再也没见过了。
她还以为早被丢弃,没想到…
德妃突然上前一步,“他还说什么?”
“王爷说,如今害母亲因他受陛下责骂,他恨不得剜心恕罪。”
“他当真这么说?”德妃眼角倏地泛红。
微末瞥一眼铜壶里漏刻的水位,估算着药效发作时间,故意将声音放轻,“王爷还说,那年中秋夜,娘娘送过去的甜汤…”
“甜汤?”
德妃绞着帕子,完全相信了微末的话,这些事除了她们母子以外再无人知晓,定是晏儿亲口说的没错,“那是本宫亲手熬的,他竟还记得…”
她激动的在殿内来回踱步,绣着金线的袖口不时拂过微末发顶,整个人透着说不出的喜色。
咏荷突然扯了下德妃袖摆,示意她去看微末腕间的金钏子。
德妃的眼神骤然变冷。
这是母亲戴了一辈子的老物件。
竟给了她?
她们还真是喜欢这个婢女呢,就像喜欢冉清秋一样。
心底又浑不舒服起来,就算晏儿良心发现,懂得体谅她做娘的心情,但这个婢女…还是得死。
她不喜欢晏儿看她的眼神,也不觉得这女人会在晏儿面前说她什么好话。
一个惑人的狐媚子罢了,只要死了,用不了多久晏儿自然会忘了她。
忘的干干净净。
她沉了沉心神,回到主位上坐好,“虽然你的确让本宫很开心,但既然来了,就别想着回去了。”
“咏荷啊,端上来吧。”
咏荷闻言退去后殿,不多时又端着个黑漆木盘从屏风后转出,盘中托着个极为精美的鎏金盏,无色酒液在盏中泛着令人窒息的冷芒。
又是这个蛇头酒樽,微末冷笑,前世这杯酒是给苏晚昭的。
德妃被哄的开心,不再一心折磨,倒十分抬举她。
“念在你嘴甜的份上,本宫就给你留个体面。”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狠辣,“乖,喝了它。”
微末缓缓探出手,却在即将触到杯沿的时候突然顿住,整个人伏跪在地,似连发丝都在颤抖,
“奴婢烂命一条死不足惜,惟愿临死前,能为娘娘亲手抄写《孝经》一份,以安娘娘爱护王爷之心。”
“哦?你还有如此孝心?”德妃挑眉,“想拖延时间?等晏儿来救你?”
她嗤笑时肩背都在颤抖,“贡院大门已关,不满九日绝不会再次开启,你就是抄烂十卷孝经又如何?难道以为他会为了你硬闯贡门?”
微末伏在臂弯下的声音透着苦涩,“奴婢不敢,只是想让世人皆知,王爷待娘娘的一片赤诚孝心。”
德妃冷笑,只道这小小婢女已然是掌中之物,量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来。
她的字受世人追捧,若能用来讨好一下太后那个老妖婆,倒也十分划算。
“好啊,咏荷,取笔墨。”
两个嬷嬷为她搬来桌案,她自顾扯了把椅子坐下,对咏荷说道,“研墨。”
咏荷一愣,不由看向德妃,见主子点头,才不情不愿地拿起了墨柱。
角落里的漏刻缓缓流逝,孝经十分冗长,她又刻意放缓速度,终于在写到半数时,喉间忽然窜上一股腥甜,一张口,大片墨黑色的瘀血就尽数扑在了宣纸上。
她只觉头脑昏沉,全身无力,舌根一软就失去了意识。
咏荷吓的失手打翻砚台,“娘娘!”
德妃正闭目养神,忽听咏荷尖叫,一睁眼,就见那婢女昏死在了桌案上。
咏荷颤巍巍伸手去探微末鼻息,顿时一惊,“人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