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吴论最近一直心神不宁,坐立难安,皆因听到几则关于薛家的传闻。
一则是说那薛蟠在外头惹是生非,听说之前失手打死了人,还是靠着假死才得以脱身,草草了结了官司。
这薛家公子行事如此荒唐,将来岂不是个祸害?
二则是他又听闻那薛家大姑娘虽然还未出阁,却已经开始插手家里的生意,将铺子里的伙计管束得极其严苛,动辄打骂辞退,惹得伙计们怨声载道。
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便如此强势,将来嫁入夫家,岂不是要搅得家宅不宁?
自己只有一个寡母,如何应付得来如此厉害的媳妇?
再则,那薛家的大爷薛蟠原本在户部挂了个职,也算有些体面,如今这职务也被革了,往日风光不再。
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让吴论越想越觉得这门亲事不妥。
自己如今已是贡士,殿试高中进士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事,将来前途不可限量。
自己年纪轻轻,身家清白,又未婚配,等高中之后,想要和自己结亲的官宦人家定然多不胜数。
何必非要吊死在薛家这棵树上?
那薛家虽然号称百万家私,薛大姑娘的嫁妆也确实丰厚,更有个位高权重的舅舅王子腾撑腰,
可如今薛家失了户部挂职,薛蟠没了官身,王子腾的人脉再广,能用到自己身上的又有多少?
这京城里达官显贵多如牛毛,等自己高中之后,未必就找不到比薛家更好的亲事。
最不济,也不可能再找到个大舅子打死过人的商贾之家吧?
思来想去,吴论心意已决。
他心想自己不过和那薛家大姑娘换了庚帖,还没有正式下聘过礼,这亲事还有挽回的余地。
于是,他便托媒婆去薛家传话,婉言推辞了这门亲事,只说自己母亲远在姑苏,家中尚未拿定主意。
薛姨妈原本还存了些希望,但一听媒婆支支吾吾,不说几句人话,哪里还不明白这不过是吴论的托辞!
说什么母亲未必应允,明明就是那吴论见到薛家落魄,怕拖累于他,才自作主张退的亲。
薛姨妈指着媒婆的鼻子骂道:
“好你个刘婆子,之前说的好好的,如今却来这套!你打量着我们薛家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这般戏耍!”
薛宝钗此刻正坐在一旁,脸色苍白,双手紧紧攥着帕子,指节都泛白了。
她强忍着眼泪,一言不发。
这些日子以来,铺子里的事,哥哥的事,还有这桩婚事,一桩桩一件件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她原以为嫁给吴论,便能给薛家带来助力,也能让自己寻得一份安稳,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空。
薛蟠回梨香院听说后,更是怒不可遏,一拍桌子,吼道:
“他娘的,这吴论是什么东西!敢退咱妹妹的亲,老子去打断他的狗腿!”
说着就要往外冲。
薛姨妈一把拉住他,哭喊道:“蟠儿,你给我消停点!你闯了祸,最后还不是你妹妹受苦!如今你又要去打新科贡士,你是想把我们薛家都毁了吗!”
薛蟠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满面的不甘心。
薛宝钗深吸一口气,缓缓说道:
“妈,哥哥,你们别吵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吴家悔婚,咱们也不必强求。”
薛姨妈看着女儿强忍泪水的模样,心疼不已,一把将宝钗搂在怀里,哽咽道:
“我的儿,你受委屈了!都是妈不好,没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你受了这番羞辱!”
薛宝钗轻轻拍了拍母亲的背,柔声安慰道:“妈,你别这样说,这不怪你。姻缘天注定,强求不来。”
她顿了顿,又说道:“妈,我订婚吴家的这事,姨妈她还不知道吧?”
薛姨妈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女儿:“你姨妈还不知道。怎么,宝钗,你是怕你姨妈知道了担心?”
薛宝钗点点头:“是,我不想让姨妈为我操心。不如,咱们就当没这回事,千万别让姨妈知道。”
薛姨妈一下子明白了女儿的用意。
她知道,宝钗一直以来都对宝玉有些好感,
如今吴家悔婚,宝钗和宝玉的婚事倒也不是没有可能。
以前宝钗是有点看不上宝玉的纨绔作风,觉得他没前途,可此一时彼一时,这薛家眼下没了官职,要不是沾着亲,只怕这贾府的门都进不来。
若是能嫁进贾府,有王夫人这个姨妈照拂,宝钗也能有个依靠。
薛姨妈忙擦干眼泪,连连点头:“对对对,这事万不能让你姨妈知道。宝钗,这事你千万莫要想不开啊!”
薛宝钗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妈,我没事。婚姻大事,本就该慎重。这吴论如此薄情寡义之人,早早识破也是好事。”
她顿了顿,又道,“我有些乏了,想回房歇歇。”
薛姨妈见她脸色不好,也不敢再多言,只得应道:
“好,好,你快去歇着吧。莺儿,好好伺候你家小姐。”
莺儿扶着薛宝钗回了房,掩上门后,薛宝钗再也忍不住,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
莺儿心疼地抱着她,哽咽道:“小姐,你别难过,那吴论算什么东西,配不上小姐!”
薛宝钗伏在莺儿肩头,哭得身子一颤一颤的。
她从小到大,事事都力求完美,从不曾受过这般委屈。
可如今,她所有的努力都仿佛成了笑话。
谁知第二天早上,薛姨妈刚梳洗完毕,正准备用早膳,就见王夫人带着周瑞家的,一脸不悦地进了梨香院。
薛姨妈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估计不是什么好事。
王夫人一进门,也不寒暄,径直坐在上首,冷冰冰地问道:
“大妹妹,我听说宝钗前些日子订了亲,怎么没听你说一声啊?”
薛姨妈脸上堆起笑容,打着哈哈道:“这八字还没一撇呢,原想着等事情定下来了再告诉太太,省得空欢喜一场。”
王夫人冷笑一声:“八字还没一撇?我听说那吴贡士到处吃酒说自己定了薛家大姑娘,这外人都知道了,我这个做姨妈的,天天住在一个府里的反而不知道?大妹妹,你这是拿我当外人啊!”
薛姨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心里暗骂吴论这个不长眼的蠢货,没正式订下来就四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如今又来退婚,这以后让宝钗如何自处?
她赔着笑道:“姐姐这话说的,我怎么会拿您当外人呢?只是这亲事还没正式定下来,我就想着等……”
“等什么?等生米煮成熟饭了再告诉我?”王夫人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