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姨妈被王夫人这劈头盖脸的一顿抢白,弄得措手不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支支吾吾道:“这……这……不过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儿,哪里当真呢!”
王夫人冷笑一声:“捕风捉影?我可是亲耳听见的!那吴贡士亲口说的,还能有假?你瞒着我,究竟安的什么心?”
薛姨妈心里叫苦不迭,只得硬着头皮说:“大姐姐,真不是我要瞒着您,只是这婚事还没定下来,就……就吹了。”
“吹了?”王夫人大吃一惊,随即又更加生气,
“吹了你还遮遮掩掩的!咱们这种人家的婚事,也是能随便吹的吗?你这是拿宝丫头的名声当儿戏!”
薛姨妈被王夫人逼得节节败退,眼看就要招架不住,薛宝钗从里屋走了出来,脸色苍白,却强作镇定道:
“姨妈息怒,此事确实是我母亲的不是,没有及时告知姨妈,还望姨妈见谅。”
王夫人见薛宝钗从里屋出来,脸色苍白,眼圈微红,像是哭过一般,语气便缓和了几分,却依旧带着一丝不满:
“宝丫头,你也大了,自己的婚事也该上心才是。这吴贡士虽说只是个贡士,家境贫寒了些,但好歹也是个读书人,模样也还周正,怎么就吹了呢?”
薛宝钗垂下眼帘,掩盖住眼底的苦涩,低声道:
“回姨妈的话,那吴贡士……我……我自己原也瞧不上。”
“瞧不上?”王夫人挑了挑眉,显然不信,
“宝丫头,我知道你素来心高气傲,可你也得认清现实。
如今你爹没了,你哥哥又不成器,在外面胡作非为,把祖宗的荫封也给搞没了,你们薛家如今已经没有官身,你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薛宝钗紧紧攥着帕子,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她感到一股屈辱感从心底涌上来,几乎要将她淹没。
王夫人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像刀子一样,句句扎在她的心上。
她何尝不知薛家如今的处境?
她何尝不想寻一门好亲事?
可如今,她所有的努力都付诸东流,她所有的骄傲都被践踏在了脚下。
而那王夫人其实心里跟明镜似的,自己原先和薛姨妈提过宝玉和宝钗的婚事,这婚事原是薛家高攀,自己的宝玉是贵妃的胞弟,国公府的嫡子,又衔玉而生,深得贾母喜爱。
原想着这薛家姑娘知书达理,模样也好,配宝玉也算合适,况且宝钗的母亲又是自己的亲妹妹,这亲上加亲,对两家都好。
可如今,这薛家竟然背着自己偷偷摸摸地给宝钗定了一门亲事,这不是瞧不上她的宝玉吗?
王夫人越想越生气,她暗忖道:“想来是那薛家前几天见贵妃娘娘和宝玉都被太后申斥,觉得我们贾家要不行了,才想另寻出路吧?”
王夫人此刻的语气尖锐得像一把刀子,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想着,你们薛家如今事情这么多,想来是这梨香院住的不安逸吧?
说起来,这梨香院地方逼仄的很,原本就是我们府里预备给戏子们住的,想来那贡士老爷,定是嫌弃这里简陋,这桩婚事才没成的吧?”
她说到这里,故意停顿下来,斜睨了薛宝钗一眼,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冷笑。
王夫人随后用帕子掩了掩嘴,又阴阳怪气地补充道:
“依我看,不如就搬回薛家去住吧。也好让京城的那些世家子弟们,瞧瞧你们薛家的气派,如此才能寻一门,真正门当户对的亲事呢。”
说完这句话,王夫人不再看薛姨妈和薛宝钗一眼,转身便带着周瑞家的扬长而去,只留下二人愣在原地。
王夫人这番话,分明就是对薛家下了逐客令。
薛家如今没了官身,薛蟠又不成器,那舅舅王子腾不在京城,若是再不能住在国公府,依仗贾府的势力,以后在京城可怎么立足啊?
王夫人走后,梨香院里死一般的寂静。
丫鬟婆子们都低着头,大气也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触了霉头。
良久,薛姨妈才回过神来,她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喃喃自语道:
“这荣国府,咱们是待不下去了……,
你姨妈也未免气性太大了!
赶我们走就算了,还将这梨香院比作那戏子住的院子!”
她抹了抹眼泪,又怨怼道:
“都怪你哥哥!好好的荫封怎么就没了!如今……如今可怎么好……”
薛宝钗听着薛姨妈的抱怨,心中更加苦涩。
她知道,薛家如今的困境,哥哥薛蟠的确要负很大的责任。
可事已至此,抱怨又有何用?
薛宝钗用手扶着薛姨妈,强自镇定道:“母亲别慌,咱们再想想办法。”
然而,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她紧紧地攥着帕子,指甲几乎掐进了肉里,努力克制着心头翻涌的屈辱和愤怒。
半晌,她才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突然,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她转头看向薛姨妈,语气急促地说道:“母亲,您有没有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薛姨妈此时也是满腹委屈,不解地问道:“宝钗,你指的是什么?”
薛宝钗秀眉微蹙,分析道:“姨妈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怎么管事,她怎么会知道吴贡士在外面吃酒说的那些浑话呢?”
她顿了顿,接着说道:“而且,姨妈之前对我们还算和善,今日却突然翻脸,这其中定然有人从中作梗,挑拨离间!”
薛姨妈一听,也觉得女儿说得有理。
她细细回想,王夫人今日的态度确实反常,像是有人故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似的。
她点点头,赞同道:“我的儿,你说得对!你姨妈对我们一向亲厚,就算对这门亲事不满意,也不至于如此疾言厉色地将我们赶出去。”
薛姨妈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愤愤地说道:“定是有人在背后搬弄是非,故意挑拨我们和你姨妈的关系!”
薛宝钗当机立断道:“母亲,我们得查清楚此事,也好让姨妈明白,她是错怪了我们!”
薛姨妈也点头应允:“好,宝钗,就按你说的办!”
薛宝钗沉吟片刻,吩咐道:“咱们薛家在京城也有不少铺面,打探消息应该不难。母亲,您吩咐下去,让人去查查,这吴贡士究竟是在哪里说的那些浑话,又是被谁传到姨妈耳朵里的。”
薛姨妈立刻应下,吩咐管家去办。
薛家的商铺遍布京城,消息灵通,很快就查到了结果。
那吴论平日里并不怎么在外面吃酒,唯一一次吃酒,还是几日前在会宾楼。
而那日出席宴席的宾客,和贾家沾亲带故,并且能够见到王夫人,在她面前说三道四的,也就只有林黛玉的夫婿苏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