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手里捏着苏老爷的家书,一行行白纸黑字在她眼中仿佛都变成了嘲讽的嘴脸,一下一下地刺着她的心。
信上说,他已经收到消息,那苏旭高中探花,不日就要奉旨回乡,要她务必在家中大操大办,为苏旭举办一场风光的谢师宴。
王氏读到这里,怒火“噌”地一下就窜了上来,一把将信纸拍在桌上,尖声叫道:
“大操大办?他怎么不说得再好听些!这钱从哪儿来?他苏老爷在外面当官,只知道伸手跟家里要钱,什么时候往家里拿过一个子儿!”
她气得来回踱步,胸脯剧烈起伏,嘴里不停地絮叨着:
“我的阳儿娶亲,他怎么没说要大操大办,生孩子也没说要大操大办,还特意写信回来说按照旧例即可,怎么到了苏旭这里,就要摆这么大的排场?”
她越想越觉得苏老爷偏心,委屈得眼眶都红了。
“我儿苏阳娶的,不过就是姑苏本地一个举人家的小姐,可他给苏旭说的亲事,却是那世代侯爵的林家小姐!
这叫什么事!”
王氏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要将满腔的怨愤都倾泻而出。
“还有那苏旭在京城的宅子,听说气派得很!
他一个穷酸小子,哪来的钱置办那样的宅院?还不是他那岳丈家给的!”
那王氏的配房徐嬷嬷也在旁边陪腔说到:“我也觉得呢,这老爷以前就偏宠那吴姨娘。对我们哥儿不闻不问。
王氏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盏都跳了起来。
“哼!可不是嘛?
我也早就看出来了,这老爷就是偏心!
他把钱都贴给了苏旭,还有他那个小儿子苏昭,就让我儿苏阳受委屈!”
王氏的怒火越烧越旺,几乎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噬。
“我还听说那苏旭结婚的时候,排场大得吓人!
我虽然没去,可听去的人都说,那场面,比大房那边嫡出的大公子娶亲还要气派!
他哪来的钱?
还不是他岳丈和我们老爷偷偷给的!”
徐嬷嬷附和道:“正是呢,我看太太你一定要提前准备,替我们大公子早做打算。”
王夫人顿时气得浑身发抖,脸色铁青,仿佛随时都要晕过去。
“你说的对,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一定要找机会和那老爷算算账!
这苏家的家产合该由嫡长子继承,阳儿占着嫡又占着长,凭什么都偷偷摸摸的给那几个庶子。”
王氏咬牙切齿地说道,眼中闪烁着愤怒的光芒。
而苏旭这边,却是一片轻松喜悦。
他正和黛玉一起打点行装,准备启程回扬州,先探望岳父林如海,然后再回姑苏老家。
他已经写信告知了父亲苏俭,苏俭自然满口答应。
在苏俭看来,林如海不仅出钱出力,还帮苏家培养出了一个探花郎,这简直是天大的好事!
因此自己儿子先去看他,也无可厚非。
再说这林如海也是苏旭的老师,学生高中,去感谢一下老师,是自古以来都被广为称颂的美德,于以后的官声有利。
他也计划苏旭回姑苏立马给他大办谢师宴,名为谢师宴,实为昭告整个姑苏,他苏检的儿子中了探花。
自己的儿子不用自己操心,就有人帮着培养成才,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高兴的呢?
想当年,自己的父亲也不过是二甲进士,如今儿子却高中一甲成了探花,这以后去苏家宗祠祭祖,自己也能挺直腰板了!
况且自己也不在老家,这苏旭早一天晚一天回,都和他无关。
很快就到了,苏旭启程的前一天,京城送别的朋友不少,这些人中,多是平日里见了面只会稍稍点头致意的泛泛之交,交情未深却热情得很。
此时此刻,看着苏探花衣锦还乡,他们一个个亲昵无比,言语间流露出的奉承与讨好,让人一眼便知是来攀附的。
苏旭自然是洞若观火,但他面上仍保持着得体的笑容,眉宇间未显一丝厌意,举手投足之间皆是从容优雅,仿佛是真心欢迎每一位前来道别的“老朋友”。
然而,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场面话他听得有些腻烦了,这些虚与委蛇的寒暄恭维,他早已厌倦,只觉得毫无波澜。
可即便如此,他深知,往后这样的情景还会越来越多,这京城的人情世故,不过才刚刚开始罢了。
就在他维持着这份惯常的姿态一一应付对方时,一个下人匆匆走了进来,神色恭敬地向他禀报道:
“少爷,门外有个书生,说自己是你得同乡,名叫吴论,想要求见少爷。”
此言一出,苏旭不禁微微一愣。
他下意识停下了手中动作,心里掀起了一抹惊讶之意。
吴论?
那个平日里与自己并没有太深交情的吴论?
两人顶多也就一同吃过几次饭,不过是面子情罢了。
他更是从未到过自己的府邸,这还是头一次登门相见。
思及此,苏旭不由得有些好奇,但还是随即点点头,朝下人吩咐道:
“快请吴公子进来,到正厅稍坐。”
不消多时,吴论便走了进来,他的步履带着些许匆忙。
两人互相见礼之后,苏旭、先是让座,又闲话几句。
寒暄间,吴论突然说道:“听闻苏公子明日便要启程回姑苏,可有此事?”
苏旭缓缓点头,嘴角扯出温和的笑意,道:“正是如此,承蒙圣上恩赏,让我得了一甲探花之名,这才有机会暂时回家乡探望一二。”
吴论闻言,目光一闪,一抹羡慕之色掠过脸庞,随后感慨道:
“苏公子真是大才,这一甲探花光耀门楣,着实令人钦羡不已。可惜在下才能浅薄,这次不过得了个三甲,实在不值一提。”
顿了顿,他又试探着说道,
“鄙人倒是有一事相求,还望苏公子仗义相助。”
苏旭微微一顿,心中不免暗皱眉头,对这种先吊人胃口再吐露所求的方式尤为反感,便直言道:
“有何事但说无妨,吴公子可不用兜圈子。”
吴论似乎察觉到他的语气中那丝不耐,忙起身行礼,道:
“不敢,不敢。”
他抹了抹额间细汗,略显局促地道:
“只因我中了三甲,需在京候官,不得擅离半步。
但我老家中还有一寡母,年事已高,无人照拂,我着实不放心。
如今苏公子要返姑苏,不知能否代我送一封书信给家母?”
苏旭闻言,心念一动,不由打量起眼前的吴论。
他自是明白,这寄书信之事表面看着简单,实则大有深意。
以堂堂探花之名将信捎给寡母,这不仅是托付信物,更能让那些乡里亲友看在眼中,认为这吴论在京和自己关系亲厚,这样日后自然不敢轻易欺了这吴家的寡母。
想到这儿,苏旭不觉多了几分欣赏,心想着吴论算是有孝心之人,也愿顺手做个人情,便直言笑道:
“这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吴公子何必多虑?将信拿来便是,我定会亲手带去。”
吴论听他答应得这般爽快,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连忙从袖中取出折好的书信,双手奉上。
苏旭接过信笺,突觉吴论又稍显局促起来,眼神闪烁,说话磕磕巴巴,似乎还有话未尽。
但是,他既不开口言明,苏旭也懒得追问,只是与他随意聊些新科进士的琐事。
待闲谈告一段落,苏旭装作随口说道:“今日还有些琐事需处理,正打算去后院准备用物,未能久陪,失礼之处还望吴公子见谅。”
说着便起身作势欲走。
谁知,就在这时,吴论忽然神色一紧,像下了极大的决心一般,开口挽留道:
“苏公子留步!我还有一事……”
说到此,他呼吸微微急促,似带着几分羞涩又显得有些迫切,终是咬牙说道,
“不知苏公子可否……借些银两,以解暂时之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