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旭闻言,浓眉一挑,不动声色地将吴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这吴论今日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粗布长衫,衣料薄得几乎能瞧见内衬的纹路,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尽管他竭力保持着斯文姿态,可那掩藏不住的窘迫和焦虑,还是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
苏旭随后缓缓坐回原位,端起茶盏轻抿一口,滚烫的茶水滑过喉咙,却丝毫没有驱散心中的疑惑。
他放下茶盏,目光再次落在吴论身上,这才缓缓开口问道:
“吴公子这话从何说起?
你这才刚高中三甲,正是春风得意之时,怎么竟也会为银两发愁?”
吴论听到苏旭的问话,原本就局促不安的神情更加窘迫,他搓了搓手,手指不安地扭动着,期期艾艾地说道:
“实不相瞒,苏公子,家中寡母常年卧病在床,此次进京赶考,已将家中那点微薄的积蓄耗尽。
如今在京候官,衣食住行皆需银钱,我……我实在囊中羞涩,难以支撑……”
他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几乎难以听清。
苏旭静静听着,心中却泛起了嘀咕。
这吴论说得可怜,可他一个三甲同进士,就算中举前家中贫寒,但之前也听人提起过,现在老家也还有几十亩薄田的,且有不少本地乡绅都有资助于他。
按说怎么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地步吧?
况且他既已高中,日后便是朝廷命官,就算眼下缺钱,也大可寻些故交好友周转一二,何必求到自己这个点头之交的头上?
思及此处,苏旭又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
“吴公子前阵子还在会宾楼大宴宾客,出手阔绰,怎么这才几日,就突然囊中羞涩了?”
他心中暗想,就是吃了你这一顿饭,害得自己和妻子都被那薛宝钗怀疑成那长舌妇和大嘴巴。
吴论一听这话,顿时脸色难看,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想要解释,却又不知从何说起。他知道,自己若不说出实情,恐怕苏旭不会轻易借钱给他。
于是,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一般,连忙说道:
“苏公子有所不知,这其实是因为我之前订婚那家,名声实在不好,我和他家小姐订婚,实在是被蒙蔽了!
后来我寡母来信,要我不要轻易订婚,因此我马上尊母命就去退婚了。”
他顿了顿,语气中多了几分愤懑,眼圈也微微泛红,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唉,哪知道我这一退婚,竟是惹下了弥天大祸!”
他长叹一声,似乎难以启齿,却又不得不继续说下去,
“这薛家,在金陵可是个出了名的地头蛇,家中的大爷更是个泼皮无赖,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先前在金陵,他就曾因为一点口角,活活打死过人!
如今我退了他们家的婚,他岂能善罢甘休?
他放出话来,让全京城的客栈都不准收留我,否则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殿试前,只能住在城外,这才因为疲劳过度,殿试发挥失常,只考进了三甲。”
吴论说到此处,声音哽咽,眼眶中泪光闪烁。
“我那些以前的同乡故交,平日里称兄道弟,如今见我落难,却都避之唯恐不及,生怕被薛家牵连。
唉,真是世态炎凉,人情冷暖啊!”
他无奈地摇头,抹了抹眼角的泪水,语气中充满了悲凉和凄苦。
“我走投无路,这才想起苏公子您,您一向仗义疏财,乐善好施,还请您看在同窗一场的份上,救我于水火之中!”
苏旭听着吴论声情并茂的哭诉,内心没什么波动,这薛蟠是什么人?
这吴论被退婚,不被打死已经算是轻的,而苏旭关心的则是吴论说他和寡母有通信,于是心中却暗自冷笑:
你这一退婚,消息传得倒是快,
你那寡母都能这么快给你送信,说明你们之间一直有通信渠道,又何须我帮忙带信?
你这分明就是自相矛盾!
大概率就是吴论自己想退婚,却拿母亲当借口。”
苏旭心中显然不太信吴论的这番说辞,随后故作沉吟,眉头微蹙,缓缓说道:
“吴公子这境况,确实令人同情,我本不该推辞。
只是……”
他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只是你这退婚的对象,与我内人家沾着亲,先前还闹到我家来过。”
吴论闻言一愣,疑惑地问道:“哦?竟有此事?不知这薛家如何与林如海老爷沾亲带故?”
苏旭叹了口气,解释道:
“说起来也是姻亲。内人的舅母,正是这薛家的姨妈。虽不是至亲,但毕竟沾亲带故,难免有些牵扯。”
吴论追问道:“苏公子可是担心薛家因此迁怒于你?”
苏旭点了点头,无奈地说道:
“正是如此。先前他们家大姑娘被退婚,不知怎的,消息传了出去,他们竟说是我们家散播出去的,闹到府上来,着实让我为难。
我百口莫辩,也只能忍气吞声。
如今若是再借银子给吴公子,只怕他们更要记恨于我,到时候,我也难做人啊。”
吴论听罢,连忙说道:
“苏公子多虑了!
这薛家不过商贾之家,如何能与苏公子和林如海老爷这样的官宦世家相比?
苏公子何须怕他们?”
苏旭其实也不是怕薛家,只不过做个为难的样子,以此了断吴论这件事。
这吴论不管怎么说,中了三甲,在这时代是有些体面的人,
他第一次开口,这个钱他肯定要借的,只是他若这么轻易答应,这吴论以后还来借钱怎么办?
于是苏旭笑了笑,说道:
“吴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只是……”
他再次犹豫了一下,“只是不知吴公子需要多少银两?”
吴论咬了咬牙,说道:“一百两,不知苏公子可有?”
苏旭心中暗道:“好家伙,一张口就是一百两,胃口倒是不小。”
于是他故作为难道,说道:
“一百两,数目不小。我这次回乡,花费也颇大……”
他顿了顿,观察着吴论的神色,见他脸上露出一丝失望,便接着说道:“这样吧,我这里有五十两现银,吴公子若是不嫌弃,便先拿去用。”
吴论一听只有五十两,心中不免有些失望,
但转念一想,五十两也总比没有强,于是连忙感激涕零地答应下来,说道:
“多谢苏公子!五十两已是雪中送炭,就劳烦苏公子费心了!”
苏旭唤来下人取了现银交给吴论,又与他寒暄几句,这才将他送走。
而此时,在苏旭府邸的后院,黛玉正指挥着丫鬟们整理行李。
她身着一袭浅绿色衣裙,乌黑的长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髻,几缕发丝垂在脸颊两侧,更衬得她肌肤胜雪,眉目如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