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正大人踱到院子里,左看右看,最后绕到柜台后,从叶缀雨记账的册子上撕下一页纸来,拈开墨笔,将这几天的事大概在信里说了一下,最后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杳杳灵凤,悠悠我思;万劫长违,绵绵所愿……盼君早归。”
她不知道苏唳雪和南宫离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无论什么,都比不上这个人性命重要。
那漂亮小丫头会后悔的。
可翘首等了整整四天,选侯城的女孩子还连个口信儿都没有呢。
只怕要撑不到……
“起开!我要杀了阿依莎!我要杀了她!”
南宫离一掌直下,几乎将那字纸拍碎在桌案上,双目圆睁,咬牙切齿地吼。
这些天,她“正巧”来饮马场微服私访。
“回纥那臭丫头是活腻歪了吗?嫌自己命长,那就早点死!——还有你,你是干什么吃的,现在才给我?!”
南宫离还在发火,将那命途多舛的字条一巴掌呼回去。含章被这当胸一下几乎给拍出一口老血,讷讷束手站着,一句嘴也不敢回。
他想不明白,为何一纸薄笺,短短数语,竟会让女皇陛下由明丽浅笑的可亲模样瞬间便转为了恐怖骇人的滔天阴郁。
“带上这个,给我能跑多快就跑多快。给你十个人,够不够?”南宫离说着,抬起纤纤的手从发髻上拔下一枚镶花银簪子,递给含章。
苦命的暗卫统领将接过来,细细打量。那簪子看上去做工普通,用料也不名贵,粗糙地刻着两朵芍药花,坠子流苏是一只蝴蝶。
“陛、陛下,您要小的跑哪儿去啊?”
相比苏唳雪半年不带动唤人,他跟着新皇鞍前马后还不到半个月,已经被指使得找不着北了。
“拜访互市使行程取消,我要你立刻去找这家木匠铺。用什么方法朕不管,我也没时间跟你多说。但是你记着,去晚一步,你们就统统别想活了!”
连日雨落,气温骤降,床上人一直昏昏沉沉地睡着。厚厚的帘帐隔着风雨,却突然被人毫无顾忌地一把掀开,顿时将寒凉之气带了进来。
李眠关心道,这又是哪个毛手毛脚的冒失鬼,刚待数落,转身一瞧,差点儿没惊掉下巴:“陛……陛下?!您怎么这么快就来了?”
回廊深处门口阴暗晦涩的一线光影里,身量纤纤的小美人儿仿佛从天而降,仙子一般。穿着一身红衣裳,大块大块浓厚的色,仿佛定北军流淌进土地的血河,又仿佛她身体里束缚在血管里奔涌的鲜血破出表面,惨烈,蓬勃,浓郁,充满张力。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嫁人呢。
“李大夫,将军醒了!”王婉瞧见,床上人眉头微微动了一下,竟缓缓睁开了眼睛。
听到这句话,女娃娃冷冽得能冻透人的眸子瞬间便化了,整个人都忽悠一下子,变得柔情缱绻起来。
“小雪,你受伤了?”
她轻声道,眼神怯生生的,不敢进来。
“没事,跟你没关系。”
苏唳雪别过头去,一眼不看乖乖站在门口的女孩子,满脸透露着四个字——无动于衷。
“小雪,霜姐姐说过,情绪是人很重要的一部分。你不能这么压着,会憋出病来的……”
南宫离讷讷地道,拿手指尖尖一下一下勾着衣裳的绣花边边。
床上人背对着她,肩头微微起伏了一下,攥着簪子的手又紧了紧,闭上了眼睛。
不压着,那要她怎么办?对着小丫头破口大骂,叫她滚吗?
含章把那物件交给她时,她一开始以为是断情。
毕竟,这是当年她亲手给那女娃娃戴上的,是聘礼。
可含章没来由又补了一句,说陛下稍后就到。
这丫头到底几个意思?
苏唳雪咬着牙,吃力地坐起身来,定定地望着门口的女孩子:“你还敢来见我?”
南宫离瘪瘪嘴,撩起裙子,扑通一声,竟跪下了。
“陛下!”
“丫头!”
那个笑意浅浅,言语温柔,骨子里却无情无义的女孩子,此刻就跪在苏唳雪面前的尘土里,一点儿一点儿蛄蛹着往她面前挪。待到床边几步远,见苏唳雪不反感,小丫头立马趴到她枕边,两只手扒着床沿,探出一个小脑袋,眨巴着哭得红彤彤的大眼睛,哀哀切切地望过来,活像一只找不着家的小动物,不知道吃不知道喝,也不知道避风雨,就一直在原地干耗,一心只等她来领。
“将军,我跟俏俏说好了,都说好了。她再也不会出来伤害你了,真的。”
这些天,她一直哭一直哭,哭得南明离火都被浇灭了。上古大妖神也怕了她,只好妥协。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人啊,只恨她一时任性,铸成大错。
而今,只要她还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跟她说着话,哪怕疾言厉色,她那一点不足为外人道的思绪便会一发不可收拾地随之起落。若非旁人在侧,她恐怕早已不管不顾地将这朝思暮想的人儿嵌进怀里,在她耳边细细诉说经年衷肠。
众人悄悄退出去,把空间留给她们俩。
“南宫离,你恋爱脑也有个度,好歹一国之君,膝盖骨硬一点吧。”
苏唳雪听完她要挟朱雀魄的方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铁蹄铮铮,气吞万里,也抵不过花容月貌的小美人儿一滴泪。
“自古君王降阶已是国体大节,陛下为一个侍卫跪地膝行,历历史书往后要怎么写?”
冷衣冷面的人皱眉,沉声。
“唳雪。”
“嗯?”
“你的手……好凉。”
“陛下,臣在跟您说正事。”
行伍之人令行禁止,说一不二,哪里会想到,小丫头压根儿就没听见她的话?!
“不管,你过来。”
南宫离瘪瘪嘴,把人摁到床上,裹进被子里,自己也钻进去。
都这么长时间了,她的手怎么还冷得扎人呢?
印象中,好像总是这样。无论过去,还是现在。
“哎,你……”
苏唳雪根本还没来得及反对,怀里就拱进了一只娇滴滴的小兔子。
“小雪,这次就听我的吧。我可乖了,绝不跟你瞎捣乱。”
王婉信上说,这家伙身体虚弱,需要好好调养。
这段时间,不能再刺激她了。
听到这话,苏唳雪身体不禁微微一颤,心中泛起一阵涟漪,但她还是努力保持镇定,淡淡地道:“陛下,您是大熠女帝,臣本就是您的属下,您对我做什么都是君恩。”
小丫头愣了愣,瘪瘪嘴,眼泪汪汪的,瞬间委屈成了一个大大的受气包:“你明知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干嘛还要故意这样说……来欺负我?!呜呜呜……”
以前,唳雪是绝不会记恨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