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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现在就下去。”
花祈夏收起手边的资料,关掉屏幕时,余光扫到页面上的照片,手上的动作缓缓停了下来。
那是一张在木板桥烧烤店外拍的照片——
用的是花祈夏的手机,是老周请他们旁边串肉的店老板拍的。
笼统的大色调是浅淡的灰,是白天与黑夜博弈时的颜色。
然而满桌丰盛粗犷的烤肉烤串,油光发亮,他们身后横亘着一条青白色的水渠,花祈夏甚至看见了对面烤馕店外踮着脚的小女孩,鲜红的裙子,是娜娜。
而她和燕度……
花祈夏定定看着屏幕,这时才恍然发现,她和他坐在同一侧桌边,身后不远处是五彩斑斓的水果摊,这家伙和她一样笑得开怀,然而,那双黑色的眼睛却并没有落在镜头上。
蓄谋已久。
昭然若揭。
仿佛感知到主人波动的情绪,草嘟嘟前爪在她袖口扒拉两下,被花祈夏握住朝屏幕上点点,点在燕度那张笑意灿然的脸上:
“狗子,还认识这个人吗。”
花祈夏手指埋进它毛毛里挠着,“还记得不,他给你买了逗猫棒……”
话音一点点放缓,思绪一点点清明。
忽然,一股后知后觉敌方已收买友军的愤怒涌上心头。
花祈夏磨了磨牙,心里唾弃那家伙老谋深算,低头一把抓住草嘟嘟肥嫩的爪子:“那根逗猫棒不许再玩了!富贵不能淫,知不知道?”
“喵。”
“说话,听见了没有。”
“……”
花祈夏呼了口气将燕度的脸从脑子里摇出去,单手搂起猫朝外走,掂了掂手里的毛团:“狗子,你有没有喜欢的小母猫呀,你喜欢什么样的?胖的瘦的三花还是大橘?……哦忘了,你已经断情绝欲了,啧,可怜可怜。”
“…………”
说完,女孩站在阳台上,看着廊下那只迎风飞舞的草蝴蝶,又颇没意思地塌了肩膀,觉得自己无聊得很。
她坐到藤椅上,随手拆开了发圈,如瀑的黑发在阳光下发出金属般的光泽,花祈夏抬起腿翘在栏杆上,握了把头发在胸前随意地编,发丝在指尖俏皮地缠绕,她看着蓝色的天空,眼中情绪浅淡,“真是……要疯了……”
“喵。”
怀中的猫儿蹬开她的胳膊,轻巧地跳上房顶,居高临下俯瞰院子里的花草,随后在女孩的唤声中一甩尾巴,又跳到了隔壁邻居的屋脊上。
草嘟嘟常常在这一片地方“巡视”,久而久之已经快把这一片的全部猫收成小弟,俨然混成一霸,在家里睡够了就出门溜达一圈,到了饭点就会回来。
所以花祈夏也并不担心,便随它消失在鳞次栉比的砖楼和房顶一排排天线里,她静静看了一会儿,编好头发起身下楼。
花明宇在店里擦花盆,收音机里放着戏词,咿咿呀呀热闹得很:“那庞涓在外,都城内空虚,趁虚而入,君此时不攻,更待——何、时!?”
接着又是“咚咚锵锵”一阵紧锣密鼓的敲打,花明宇听得津津有味,跟着唱词摇头晃脑,“哇呀呀,真乃良策哇——哐cei哐cei哐哐……”
叮当。
花店的铜铃被推开的门碰响了。
蹲在地上的花明宇和掀开帘子的花祈夏齐齐抬头,父女俩动作出奇一致,反倒令门口的男人微怔,铜铃声在他头顶消散:“祈夏。”
“谢学长?你怎么过来了。”
花祈夏忙迎上去,在看见他手里的大葱时,更懵:“呃,你这是……”
法医先锋改农业频道了?
“这——”
谢共秋抬了抬手,他今天穿了件廓形分割的白衬衫,在以往的整洁干净中多了丝宽松感,依旧领扣严紧,而在明澈的阳光下,这人似乎被拨出一点真正符合他年纪的朗润,唯独这两捆和他气质极不相配的大葱……
“这是阿姨买的。”
谢共秋似乎知道花祈夏在想什么,他眼底划过一抹涩赧,先是对起身的花明宇打了招呼“叔叔好”,接着抿唇看向女孩:“祈夏,我能进来吗。”
“能,能能。”花祈夏回过神来忙让开位置,接过他手里的塑料袋,里面泥块“沙沙”作响,“你遇见我妈了?”
“嗯,阿姨在巷口买菜,我们恰巧遇见。”谢共秋侧眸望着花架上一盆绿萝,生机勃勃,“她让我捎过来,说要再去买些调料。”
“原来是这样。”花祈夏给他倒了杯花茶,笑着说,“学长,那中午留下一起吃饭吧,我们家今天中午包饺子。”
谢共秋看着女孩纯澈的眼睛,想起赵玫在医院时说过的话——
她温暖而迟缓,表达友好的方式简单纯粹。
看着机灵,其实……
谢共秋默不作声观察着这间馥郁整洁的小店,花祈夏在一旁说“说起来学长你这是第二次来了呢”,他点点头,将女孩给他介绍自家鲜花品类的样子,眼底淬了暖色。
其实……
“……。”
“什么?”
花祈夏正在说待会儿给谢共秋包一束新到的艾草和薄荷,她觉得这种清新微涩的草药香还挺符合谢法医的气质的,忽然就看见谢共秋嘴动了动,似乎说了句什么。
旁边的花明宇“啪!”地拍在收音机关机键上,铿锵有力的老生正唱道:“兵临城下竟未可知,呔!邯郸城下功未竟,大梁却已起狼——烟!岂料螳螂——”
啪地一声,店里重新落回安静。
“小谢,去院子里坐吧,叔叔给你们煮点儿薄荷水。”
花明宇随手揪了几片薄荷叶,嘴里哼着刚才未完的唱词:
“岂料螳螂捕蝉,后有黄雀不可见——!哐cei哐cei……闺女,给你哥打个电话,跟他说朋友来了,叫他中午也回来吃吧。”
“不用了,叔叔。”谢共秋站起身,清浅的眼眸里只映着一个花祈夏:“我主要,是来看看祈夏的恢复情况。”
花祈夏闻言眉眼微微怔忪。
下一秒她蹙了蹙眉,指腹被薄荷梗上的绒毛蛰了一下,花祈夏甩甩手,将长老的根茎掐去。
谢共秋注意到她一闪而过的微表情,走过去摊开掌心,手指修长:“祈夏,我来吧。”
“没事没事,这就好了。”花祈夏两三下收拾好花盆,拍掉手上的泥土重新扬起笑,“走吧学长,去院子里坐,你上次来都没好好参观过吧。”
谢共秋静静注视着她,点头说:“嗯,好。”
花祈夏提起大葱袋子转身,步调不自觉加快两分——
她简直是被燕度那个家伙洗脑了,居然刚才从谢共秋说短短一句话时的眼神里看见了一丝与燕度如出一辙的东西。
完蛋。
只是被燕度一个人“表白”了一次。
她不会,就要变成自恋生狂的纳西索斯了吧……
……
燕度,你真的好坏。
——
【注1】:戏曲唱词选自《围魏救赵》的典故,有删改,特此说明。
【注2】:纳西索斯-古希腊神话中的角色,认为自己完美无缺,被无数爱慕者追求,是西方关于“自恋”一词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