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赵白玉久等不见姑姑与父亲出来,便带着千衣蝶去了街上耍,正撞着花马蜂缠着一个姑娘家不放,挤眉弄眼,大说荤话儿。
千衣蝶一向看不得轻薄登徒子,眉梢一动计上心头,小步来到一卖艺摊前,趁人不备拿了一根长棍,转身悄步来到马永孝身后,甜甜叫上一声好哥哥。马永孝正得意花浪着,听得有姑娘甜叫,转身就接了句乖妹子,及至看清是千衣蝶,手上还拿着根长棍,心中直呼要糟。
千衣蝶要得就是马永孝应声,不悦娇呼:“白玉哥哥,你学坏哩,丢下我不理,来见别的姑娘家。打你,不给你做媳妇了。”手起一拳,打向马永孝眼框。
马永孝闪避不及,挨个正着,唉哟一声,捂着眼急叫:“又是你这傻子,本官不是赵白玉……唉哟。”
历史重演,他那另一只眼也挨上了一拳。因着千衣蝶分外用力,他那青眼圈比之前次又要深了两分。
“为了姑娘连姓也不要了,白玉哥哥你不孝哟。我替舅爹揍你。”千衣蝶甜笑着舞动手上棍,对着马永孝小腿就敲了过去。
街上行人见有姑娘家对上了花马蜂,轰的一下全围了上来。难得的大热闹,不看多吃亏。
马永孝是从翠浓阁出来回家的,身边没下人帮护,身子骨又不壮实,没那本事空手对长棍,痛叫着乱躲,眼见着不是事,顾不得官威了,转身就溜,一气转了三条街还是没能甩掉千衣蝶,慌乱间恰好遇上史大虎有事来寻,这才解了围。
史大虎皮厚力气大,赵白玉心怕千衣蝶吃亏,自好事人群中走了出来,将千衣蝶叫来身边。
马永孝抚去头上菜叶,大叫:“赵孙子,你躲什么躲?早看到你了。你有种,又使唤那傻子欺耍本官,咱俩没完。”
赵白玉道:“马同知,本少可不是躲,是与傻妹妹走散了,你要是一身威武官袍,傻妹妹哪里会认错人嘛。哟,那不是史大郎么?马大人,赶紧看看怀里,别银袋丢了,马家银变史家金。”
一句话调侃两人暗中穿一条裤子。
史大虎听得出隐意,心下着恼,黑脸大叫:“赵白玉,少在那红口白牙,爷……我是仗义管不平,有我在,你休想欺负街坊。这位少爷,你没事吧?若要告官,我给你作见证。”
赵白玉拍手笑语:“好一个仗义管不平。告官好啊,本少顶多是看管不力罚些银子,马大人就,啧啧,又是烟花之地,又是调戏良家,这事可不小,史大郎,别光说啊,赶紧派人报官。”
马永孝一向秉持“有财有势理是屁”的心念,半点不怕小小的失仪之过,可一想起方府尊爱的就是富户打官司,心上就是发怯,哪里还敢去府衙找不自在,忍下心气,甩甩衣袖后转身离去。赵白玉在前,史大虎也就不好直接跟着马永孝走,向左边街巷绕去,抄近路去和马大人相会。赵白玉对着马永孝身影微微一笑,转身拉过千衣蝶,在俏姑娘额头上点了点,整天作怪,惹了事后又是万事不管,全是他收拾残局。
千衣蝶甜笑道:“千衣蝶惹事,赵白玉善后。天经地义。”
“这上联好,下联就对赵白玉折腾,千衣蝶帮手。理所当然。”
“嘛,勉强对上。相夫,接下来去哪玩。”
赵白玉要过棍子,边走边打量,道:“还能去哪,还棍子。人家卖艺赚些钱容易么?硬实沉重,不会是白腊杆,像是枣木棍,林伯前些时日抽空给武大叔做了根齐眉棍,人情价二两银子,这个只高不低。棍身磨的平滑,显是主人常用的心爱之物;中间与两端皆显有指痕,力气绝小不了,为防万一,咱们要随时做好逃溜的准备。我扔棍子,你扔银子。”
千衣蝶咭格娇笑,跟着走了。
卖艺人家姓贾,一家四口,家在北直隶同州传武村,邻近京师,说是卖艺并不妥当,是耕武传家,家里有田有牛,也收有些徒弟,比上不足比下有余,闲时便带着儿女出来开眼界,卖艺只是为了贴补盘缠。前些月来过东宁府,撞着千衣蝶和史大虎相斗,为着闺女贾百合给千衣蝶扔了棍子,贾老爹生怕惹出是非,便带着家人匆匆离府南下。
数月过去,眼见得接近农忙,南方又是时疫大起,贾老爹就此带着妻小提前回返,路过东宁时有意盘桓两天,补回前次卖艺无成的遗憾。先前贾老爹正在摆放卖艺要用的器械,忙活间没留神,让千衣蝶抢走了女儿贾百合惯用的心爱长棍。
赵白玉循路回返,寻到正在打听抢棍姑娘来历的贾老爹,交还长棍,赔礼道歉之后本是要走,却见千衣蝶傻愣愣地盯着刚到的贾家闺女看,心下只当是傻妹妹想看姑娘家耍棍法,便留了下来。
周遭行人成百上千,千衣蝶半点不见,只是盯着贾家闺女,仿佛街上只有她一人般;人群说谈之声嗡嗡杂杂,千衣蝶半点不闻,脑内有一个声音无尽回响:是百佳!是百佳!百佳也来这古朝了!
先前被千衣蝶的热闹引走的好事者们尽数回还,赵白玉又是衣着不凡,贾老爹分外精神,带着妻小就耍了起来,什么蒙眼射飞刀,什么爬棍走空绳,什么九宫盘龙棍,通通来上一遍,最后是卖艺人惯有的节目,胸口碎大石。那贾家闺女一大锤下去,贾老爹一口血喷出半尺高。
见过拼命卖艺的,没见这般卖命卖艺的,赵白玉一时间看傻了眼。
听着周遭人的轰笑与喝倒彩,贾家婆娘拽过犯错闺女就打,心下气得不行,一个不注意就给你犯邪性,锤个石板能用真功夫么?再这么下去,临行前准备的盘缠连药钱都不够。
贾家小弟名小龙,对眼前事是见惯不怪,放下求赏托盘,上前推掉压在老爹身上的石板,扶着老爹于一边坐下,自怀里掏出药丸给老爹服下。
及至围观人散尽,贾老爹终是顺过气来,着婆娘别打闺女了,可也没脸再在城里呆下去了,收拾东西准备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