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江澜要上班,所以一直到幼儿园开学之前,水妞每天去少年宫学舞蹈的接送问题,就要拜托给周素芹了。
为了表示感谢,江澜还在半路上特意买了熟食和糕点,另外又买了一条四斤重的大鲤鱼。
本以为周素芹会像平时一样,高高兴兴地接过东西就开始做,可是当江澜推着自行车走进院子里时,就听见正房屋里传来哭哭啼啼的声音。
“姥姥,你怎么哭了,是谁惹姥姥生气啦?”
水妞这孩子真的很难不让人喜欢。
她扑上去抱住周素芹的大腿,对方应了一声,赶紧抹了两下眼泪,然后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姥姥没生气,是你小姨,她要下乡了,姥姥正在给她收拾东西呢。”
“别抱她了,怪沉的,”江澜把水妞从她怀里接过来,放在地上让她自己去院子里玩,“怎么,居委会来通知了?”
周素芹本来还能勉强控制住情绪,可是被她这么一问,眼泪顿时就止不住了,噼里啪啦地从脸颊上滚落下来,砸在手中的黑色旅行袋上。
“来通知了,让走,说不走不行!我也知道,你爸是党员,他的子女就更不能不服从组织的安排,可是……可是就不能给安排个近一点的地方吗?那三沁的嘴皮子再咋厉害,她毕竟是个丫头啊,居然一下子就给甩到云南去了,两千多公里啊,我死了她都赶不回来……”
江澜叹了口气,“妈,你怎么老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啊。”
“啥吉不吉利的,我这都是实话!要说这事还得怪三沁,长了一张破嘴,成天可哪得罪人,肯定是她把居委会的人给得罪了,人家才把她给甩去那么远的。别看我没出过远门,但是我知道,那块再往前点就出国了,这辈子也甭想再见!”
周素芹哭得非常伤感。
再看江沁,也不像往常那样欢实了,一个人抱着双腿,蜷缩在炕里的角落处,那表情忧伤的,像是一个被判了死刑的犯人。
“滚吧,滚了也好,以后我就再也不用跟她操心了,我只当没生过她。天高路远,我手再长也伸不到那,江沁,你到了那以后就自求多福吧,别说我没提醒你,就是你那破嘴要是还像在家时候这样,有的是亏叫你吃。那地方都是深山老林,把人惹急了,拿根绳子勒死你一扔,家里上哪知道去啊……”
好家伙。
人还没出发呢,就先叫她给弄死了。
对于一个十八年没出过梅江的姑娘来讲,周素芹属于是在恐吓,江沁越想越害怕,抱着双腿呜呜大哭起来。
江澜真受不了这娘俩,她按住周素芹的手。
“妈,毛主席有句话说得好,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这知青去哪插队都是国家安排好的,居委会属于基层,只负责执行,他们没有决定权的,你那么说也太小人之心了。”
“二澜,你不用在这说风凉话,等将来水妞长大了,居委会让她去南斯拉夫插队,我看你能不能舍得。到时候你但凡敢掉一个眼泪疙瘩,你看我怎么骂你!”
哈哈哈哈哈。
在这么伤感的围氛里,江澜本来不想笑的,但真的忍不住啊。
先不说上山下乡运动在79年就停止了,就算不停,那也不至于插到欧洲去啊。
“妈,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这只是我国对于新一代青年的政策,又不是全世界的,去什么南斯拉夫啊,人家根本不明白什么叫插队。”
见她还在笑,江沁的心里就更难过了。
“我要走了,你高兴了是吧?同样都是当姐的,大姐还知道给我做件新衣服带走,而你却幸灾乐祸。亏了当初咱妈为了让你插队插得离家近点,成天求爷爷告奶奶的,还给人家送了两盒的午餐肉呢!”
江澜听完心里一沉,她一直以为周素芹对原主差点意思。
倒也不是不好,就是不如对其他几个儿女好。
可现在一看,倒也未必。
“妈,三沁说的是真的么?你当年真的为我东奔西走了?”
“废特么话!要是没有老娘,你都去俄罗斯拣羊粑粑蛋了!去去去,别在这烦我,被你们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今天没空给你们做饭了,你去赶紧带着水妞回家吧。”
周素芹一边默默地掉眼泪,一边往旅行包里面塞衣服。
看到她这样子,江澜不禁想起了自己在原来世界的父母。
当初她考上中医药大学时,母亲给她收拾行李时的伤感模样,正和此刻的周素芹如出一辙。
后来家里还是觉得她一个人在北京太孤单,所以在经过一番商量之后,干脆也来北京开了一家中医诊所。
父母爱她,周素芹心里也爱原主。
只不过,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一样罢了。
纠结片刻,江澜还是把单位内部招聘清洁工的事情讲了。
“为了便于管理,所以不面向社会招工,就是从军人家属当中挑选几个,主要就负责清洗病房换下来的床单,窗帘等等。”
“江沁,你先别嚎了,”周素芹的脸上还挂着泪痕,她有些不敢置信地追问,“二澜呐,你说这个是啥意思啊?”
江澜看了眼在炕里缩着的江沁,“如果你们愿意去的话,我可以向院里推荐,她这么年轻,被录取的几率比较高。不过丑话说在前边,这只是临时工,工资也比较低,只有二十六块钱,中午食堂管一顿饭。”
周素芹听完就跟疯了一样。
先是笑,接着哭,完了又笑,最后还捧起二闺女的脸,叭叭亲了两下,害得江澜来来回回地擦。
“二澜,妈就知道,你是不会那么狠心的。三沁,没听见你二姐说啥吗,还不赶紧过来说声谢谢……”
江沁一动不动,还是缩在那个角落里,两只眼睛红得像兔子。
“我不去,洗床单那都是老妈们子干的活,我还这么年轻,就让我干那个,纯属是埋没人才!”
“闭嘴,你疯了你!”
周素芹在短短的三五秒钟之内,在心里骂了三闺女一万多次。
也不看看自己都到了啥境地了,居然还在那自视清高呢。
“我告诉你啊江沁,就你这个死德性,你二姐还愿意管你就不错了,少在那耗子上天秤,不自量的东西!你年轻咋的了,谁没年轻过啊?洗床单又咋的了,靠自己双手劳动挣钱,你就是告到联合国去,我也不觉得丢人!眼看都快二十岁的人了,还在那扁担撬地球,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就这么说吧,我宁愿你在梅江洗一辈子床单,也不想你被人卖到萨拉热窝去……”
我地个妈啊,这怎么还竟跟国际接轨呢。
其实在开口之前,江澜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结果。
可她之所以还是说了,一是被周素芹的眼泪打动,二是因为在水妞住院的时候,江沁也的确帮了不少的忙。
如果没有这档子的事,她是绝对不会管的。
看着江沁那副没资格却还要硬撑着的高傲嘴脸,江澜对她也是毫不客气,开口就打碎了她全部的虚荣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