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远带着文益收等人出了南面的山道,折向西北而行,走了数里后,来到一大堆积雪堆成的雪墙前。
姜远不知道的是,在几天前,这里还是一个小山谷,如今却已被积雪填满。
“这里应该是一个山谷才对,怎的没路了?”姜远从怀中掏出一张三十年前上官云冲绘制的舆图来,上面清楚的标注着这里是一个小山谷。
只要过了这个山谷,距离古达垭口就不足一天的路程了。
“东家,要不要绕道?”文益收皱着眉问道。
姜远又仔细看了看手中的舆图:“绕道就要多走数天才能到古达垭口,咱们的食物不多,没办法绕!”
姜远摸了摸下巴,将三喜叫了过来:“去前头寻路,看看有没有人马通行的缓坡!”
“诺!”三喜带着两个斥侯徒步朝雪墙的另一面探寻而去。
“原地休息,不要发出太大的声响。”姜远下了令后,提了横刀也朝前走去,吃了两天的生马肉,肚子有窜稀的迹象。
在这高原雪山中窜稀可不是什么好事,一旦窜到脱水,命便得交待在这。
“还是太娇气!”姜远暗叹一声,同时吃生马肉,鹤留湾的老兵们啥事都没有,他反倒中了招。
姜远远离了冰墙,往下走了十几丈,寻了块岩石,就待解了裤绳刚要蹲下,就听得站立之处传来敲击之声。
姜远吓得一激灵,提了裤子往边上一窜,而后侧耳静听,除了风声,却是什么也没听见。
“风声鹤唳了么?”姜远嘀咕一声,双手合十朝四方拜了拜:“山神在上,小的无意冒犯,实是憋不住了。”
刚又要蹲下,姜远脚下却突然又传来一阵轻微的“咚咚”之声,这回听得清楚了。
“何方妖孽!”姜远被吓惨了,提起横刀就拔了出来。
“咚咚咚…”
雪地之下的响声愈发激烈了。
姜远从来不信鬼神之事,此时雪地之下却连续发出咚咚之声,不信鬼神之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拉个屎都不让么!本侯倒要看看你是何方妖孽!”姜远将裤绳系牢了,趴下身去将表面的薄雪拨开。
却发现薄雪之下是一层毛玻璃一样的冰壳,冰壳之下隐隐有个东西在动,却是看不真切。
姜远大吃一惊,这冰壳之下居然真的有活物!
格尔山的鬼怪传说甚多,幸好姜远是外来的,根本就没听过,若是听过那些传说,此时定然吓得屁滚尿流,哪还会趴在冰壳上瞪着眼睛看。
“来人!”姜远大喝一声。
话音刚落,文益收带着几个老兵闪现一般出现在姜远面前,看得姜远吃惊不已。
“你们?一直跟着我?”姜远讶然的问道。
文益收一脸正色:“上次因小的们失职,让东家遭了大难,小的们以后绝不离东家一丈远!”
“我只是…”姜远很想说,就是拉个野屎而已,这也要跟着…
姜远不知道说什么好,也知道说了也没用,文益收现在变成了惊弓之鸟,说了也白说。
“来得正好,把水壶给我,我倒要看看下面有什么妖物!”
姜远接过文益收递过来的水壶,将水浇在有些粗糙的冰壳之上,这与儿时做毛玻璃视物的实验一样,想来用在此处也是可行的。
随着水均匀的淋在冰壳之上,不但姜远大吃一惊,文益收等人也惊得呆住了。
透过水面,可以看到厚厚的冰壳之下,竟然有人影在动!
此时温度极低,浇上去的水很快便与冰壳凝结为一体,再次成了毛玻璃一般的表面,姜远甚至都来不及看清下面是个什么人。
“东家,会不会是妖怪?”一个鹤留湾老兵颤声道。
与敌人厮杀互砍,这些鹤留湾的老兵们并不怕,因为知道哪怕是最强的敌人,也是与自己一样是肉体凡胎,干就完了。
但在这雪山的冰壳之下,他们看到了人影,这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面对未知的事物,很少有人能不恐惧。
“给我砸开,是妖怪又如何?!”姜远仗着人多势众,他还真不信这个邪!
鹤留湾的老兵虽然在丰邑侯府中都是家丁护卫的身份,实则已与家将无异,一向对姜远言听计从。
即便心有恐惧,听得姜远下令后,也依然听令而行。
这就是家将的宝贵之处。
几个老兵抱来几块有钝角的石块,照着冰壳猛砸,其他老兵则将仅剩的几支弩矢上弦,横刀出鞘,紧盯着冰壳。
只要有妖怪出来,别管七七五十三,放弩射杀了就是。
冰壳极厚且其极坚硬,任凭几个老兵奋力砸,也只是砸出几个白点。
几个老兵砸累了,便换了几个人再砸,二十几个人轮着砸了一遍,也是丝毫用处没有,白费了力气。
“算了,浪费力气。”姜远见得这冰壳如此难砸,摆了摆手让众人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姜远听到一声轻微的“喀嚓”之声,随后脚下的冰壳上出现密密麻麻的蜘蛛网似的裂痕。
“不好!速退!”姜远吼了一声,连滚带爬的爬离了冰壳。
这些老兵也是见多识广,见状也慌忙往后退去。
“喀嚓”声越来越密集,蛛网状的裂痕呈放射状向四面延伸,就在众人刚退走不久,整个冰壳塌了下去。
“乖乖!这下面是个大裂谷啊!”文益收伸出头去看了一眼,对眼前的景象啧啧称奇。
姜远也探头看了一眼,连忙回头大喊:“快!拿绳索来!”
众人这才看清,冰壳之下的裂缝的角落里躺了两个人,不是老道与苏合香央又是谁?
“道爷!你死了没有!没死吱个声啊!”姜远趴在上面放声大喊。
“孽…徒,你就这么盼着我死么!”老道抱着苏合香央缩在角落里,喘着粗气骂道。
“还能喘气,这就好!”姜远笑骂了一声。
此时鹤留湾的老兵们已系好绳索,姜远抓着绳索小心翼翼的往下滑去。
这道裂缝不是很高,大约丈许左右,姜远没费什么劲就滑到了底。
“道爷,你与师母怎的在这洞中?”姜远快步走到老道身前,急声问道。
“废话少说,先将我们弄上去!”老道叹了口气,想去抱半昏半醒的苏合香央,却哪里使得上劲。
这时又滑下几个老兵来,姜远先让老兵们将苏合香央绑在绳索上拉上去,而后再来接他与老道。
姜远见得苏合香央被拉上去后,这才来扶老道,却见得老道的大腿处一片殷红,少了一大块肉。
“道爷,你这是怎么了?”姜远大惊失色,连忙脱了袍子给老道大腿上的伤口包扎上。
“没事,死不了。”老道摆摆手,对腿上的伤竟然毫不在意。
姜远扶起老道,偏头一看,竟然看见老道的身旁有几小块肉块,惊声问道:“道爷,你们被困几天了?”
“不清楚,反正很久了。”老道喘了口气道。
姜远却是盯着那几块小碎肉:“道爷,您是真狠,你不会割自己的肉给师母活命吧?”
“别问这么多!这事不许对外张扬,更不许对央儿说起!”老道严肃警告姜远。
“道爷,想不到您,唉…爱情不但苦还疼啊!”
姜远很难想象,老道与苏合香央被困在这冰壳之下,到底是怎么熬过这么多天的。
老道为了救苏合香央,与佛祖割肉伺鹰的故事不相上下了,只是佛祖是不忍鸽子被鹰吞食,而老道是为了爱人活命,
这令姜远都不禁大为动容。
上得地面,姜远这才看清,老道那张帅脸已面容枯槁,眼窝深陷,哪里还有半点老帅哥的气质。
姜远命人将自己都舍不得用的几支火把当柴烧了,给老道与苏合香央煮了一锅马肉汤。
老道接了汤碗,吹了吹热气后,先撬开苏合香央的嘴,慢慢的给她灌了下去。
脸色苍白的苏合香央半梦半醒,被老道喂下一大碗热汤后,终于微微睁开眼来。
那双褐绿色的眼眸转动了一下,看清正在给她喂汤的是老道后,眼眸里却是再没有了恨意,有的只是柔情。
“我要死了么?”苏合香央轻摆了摆头,避开老道手里拿着的碗:“你…你别在割自己的肉了…死就死吧…我累了…咱们就在这里长眠,再不分开…”
老道听得这话,拿着碗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老泪模糊了双眼:“央儿…是我对不住你…让你等了三十年…”
“我恨你…也喜欢你…也是你的妻子…”苏合香央眼眸慢慢又闭了回去,眼角滑下一道泪痕:“如今…咱们终于在一起了,不分开了。”
老道用力的点着头,泪水一滴滴的滑落,见得苏合香央要闭过眼去,顿时大急:“央儿,别睡!千万别睡!”
“我好累…”苏合香央呢喃一声,就要歪头。
“不好!这是失温了!”姜远见状立刻喊道:“快,将所有能烧的都给我烧了,将所有羊皮毯拿来!”
苏合香央只觉做了好长的一个梦,梦中她又回到了三十年前…
“喂!大周人!落在本公主手上,你还敢呲牙!”眼前,苏合香央看着这个被网罩住,满脸桀骜不驯,却长得极其好看的大周白甲少年将军,俏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今日落你手上,要杀便杀,要剐便剐,我黎元城皱一下眉头便不是好汉!”
“哟…挺有骨气啊!”
梦境一转,苏合香央与这少年将军共牵了大红绸,在富丽堂皇的宫殿中拜堂,而后被送入洞房…
梦境再转,伏兰城破了,开城门的竟然是与她拜堂成亲,发誓一辈子相守的少年将军…
她恨,她怒,她伤心欲绝…
格尔山下,少年将军偷偷调开围困她的大周士卒,放她走了,而她的夫君也回了大周。
这一别就是三十年,她也曾日夜期盼,只要他回来,她便原谅他。
她苦等,却终是没有见到爱人,所有的爱意也便慢慢成了刻骨的恨…
再见时,两人都已鬓角斑白,那一刻爱恨相织,痛彻心扉。
雪山崩塌之时,他奋不顾身拼尽全力保护她,甚至割自己的肉,来换取她的命。
爱人回来了,死在这雪山中又如何?只要有他在。
“师母,您醒了?”姜远牵着马而行,将苏合香央从梦中唤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