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哥儿闻言顿时要怒,这汉子上来就吼,吓着自己的妹妹,定然与他没完。
但随即又想到,自己兄妹二人胡乱闯进人家的地盘,被人喝斥也在情理之中。
利哥儿按了按怒气,挺了挺瘦弱的胸膛,双手抱拳:“这位大哥,在下兄妹二人想在此处找点活计,可否行个方便?”
那汉子看着瘦如枯柴的利哥儿,大笑道:“小家伙说话倒是板正!你这小鸡崽一般的身子,哪里干得了力气活?快出了工地,这里人多事杂,若出了差子,我也要受连累。”
利哥儿见得这大汉嫌他瘦小,有心想让这大汉见识见识,便道:“大哥,莫嫌我瘦小,我有的是力气!”
大汉怎会信眼前这个瘦不拉几,说话又文诌诌的小毛孩的话,只道让他们快离开。
利哥儿急了,他急于找个活可以挣点钱养活自己与雨儿,岂能轻易离开。
工地上来俩孩子,自然引得一众干活的民夫们注意,这年头十四五岁出来找活干的不稀奇,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这些民夫也是这般过来的。
只是见得利哥儿这瘦小的身板,哪里干得了重活。
这时拿着灰刀正在砌墙的徐文栋走了过来,见得利哥儿兄妹穿着破烂可怜,与他以前要饭时一样的惨,不由得生起一股同情之心来。
“张叔,夫子教导说‘恻隐之心,仁也’,我看这位哥哥定然家里有难处,不如就收下吧,重活干不了,拌拌泥灰应该也可行。”
徐文栋是独臂老李与文益收的干儿子,知书达礼聪明伶俐,鹤留湾的老兵们都很喜爱这孩子。
听得徐文栋过来帮这对兄妹说话,那大汉却是有些为难:“文栋,不是叔不愿收他,我做不了主。”
徐文栋却道:“这有何难,我去求小茹姑姑便是。”
那大汉又看了看穿着破破烂烂的利哥儿兄妹,也觉着可怜,便道:“行,只要小茹姑娘点头便行。”
利哥儿见得徐文栋帮他说情,不由得对这个少爷打扮的小毛孩生出一丝感激:“在下谢过少爷!”
徐文栋被利哥儿叫成少爷,小脸微红,连忙摆手:“这位小哥哥,且莫如此称呼,我哪是什么少爷,我父是种田的。”
利哥儿一愣,又上上下下看了一眼徐文栋,暗道,农夫家的孩子都能穿得像少爷了么?
徐文栋年幼,但一身气质却是不俗,又道:“今日小茹姑姑有事在忙,晚点我再去禀报,你二人先随我来。”
徐文栋说完,又朝那大汉问道:“张叔,可还有空宿舍?”
那大汉见徐文栋要收留这对兄妹,便一指学院角落里的临时宿舍:“还有一些宿舍未拆,有几间空的。”
“谢张叔。”徐文栋道了谢,对利哥儿兄妹道:“你们随我来。”
“多谢小兄弟。”利哥儿连忙行礼致谢。
徐文栋像个小大人一样摆摆手:“举手之劳,何足谢哉。”
又唤过小娟儿一起,牵了手,领着利哥儿兄妹往工地工棚而去。
小娟儿好奇的打量着利哥儿与雨儿,目光更多的停留在雨儿身上。
“姐姐,吃糖糖。”小娟儿一向自来熟,手中的糖葫芦递向雨儿。
雨儿看着递过来的糖葫芦,虽然很想吃,但却是忍住了,用力摇了摇头:“我不吃。”
“哦。”小娟儿听得这话,以为雨儿不喜欢吃糖葫芦,便又缩了回去。
“姐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娟儿。”小娟儿舔着糖葫芦,问道。
“我叫雨儿。”雨儿比小娟儿大不了几岁,也没什么防备心理,小娟儿一问,她便答了。
利哥儿虽然感激徐文栋,却也不敢什么话都说,只是牵紧了雨儿的小手,沉默的跟在徐文栋身后。
到得工棚前,徐文栋左右看了看,选了间稍稍干净的房间:“小哥哥,你们先住这间吧,等晚点时分,待我去禀明姑姑,再做定夺。”
利哥儿只求有个安身之所便行,如今有间屋子住已是幸事,又朝徐文栋行礼:“小兄弟,敢问大名,今日得蒙相助,我利哥儿日后定当报答。”
徐文栋见利哥儿虽然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但说话却极有大人的气势,也摆了正式礼仪:“区区小事何足挂齿,利哥儿不必如此。”
两人又是互相一番作揖行礼自报姓名,大人的样子装了个十足。
小娟儿也玩性大发,也学着抱拳:“吾乃小娟儿,见过利哥儿,雨儿。”
于是四人又相互抱拳,到处乱揖起来,揖完了,小娟儿与雨儿还咯咯笑出了声。
孩子间没有那么复杂,利哥儿虽然有防备之心,但到底还是个半大的小子,此时见得徐文栋与小娟儿亲切自然,亲近之感顿生。
工棚内有一张烂木床和一些麦杆,暂时住一晚也还行,但若要长住,还是得要张毯子的。
徐文栋家里有,不过他也不确定小茹姑姑会不会要利哥儿干活。
如果利哥儿能留下来,徐文栋准备再回家拿被子。
“利哥儿,这工地是管饭的,我带你们去食堂看看,晚饭你们就在那吃。”徐文栋说完,又领着利哥儿往食堂而去。
到了食堂,利哥儿与雨儿又被震得不轻,只见这食堂的屋子也是红砖青瓦建成,竟然极大。
食堂内摆放着二三百来张长桌木凳,厨房就在食堂的一头隔出一块空间,通过打饭的窗口,能直接看见厨房里的事物。
此时还是下午,食堂中并没有吃饭的人,只有厨房内二十几个厨子在忙活,洗菜的洗菜,切肉的切肉。
利哥儿与雨儿眼睛都直了,结巴的问道:“徐哥儿,我们真的可以在这吃饭么?”
徐文栋挺着小身板,极力装出大人的模样:“那当然,格物学院工地上的民夫都在此用饭,不收钱!”
“乖乖…”
利哥儿恍如梦中,民夫们都能吃上肉了?在干爹的水寨里时,都不一定能天天吃肉,十天半月吃上一回就是幸事了。
而这里竟然天天有肉吃。
徐文栋很满意利哥儿惊讶的表情,又炫耀道:“此处是格物学院的永久食堂,等得学院建好了,这里也是学子们吃饭的地方。”
利哥儿见得徐文栋语带炫耀,不由得也挺了挺胸,装作见过大世面的样子:“嗯,这里与我以前的家差不多,不奇怪。”
徐文栋聪明异常,听得利哥儿这话,暗怪自己不该炫耀的,圣人曾曰:君子欲讷于言,而敏于行。
自己如此这般炫耀,岂不是伤了利哥儿的自尊,实是有违夫子教导。
徐文栋从怀里掏出一块竹牌来,又将手伸向小娟儿:“娟儿,你的牌子给我。”
小娟儿一捂口袋,警惕的看着徐文栋:“干嘛,我的牌牌。”
徐文栋摸了摸小娟儿的脑袋:“竹牌借给利哥儿兄妹吃饭用,不然他们怎么吃饭?到时他们领了竹牌,再还你就是。”
小娟儿看了看雨儿,掏出自己的竹牌,有些不情愿。
鹤留湾发下的竹牌有很多用处,吃饭只是其中的一个功能之一。
徐文栋时常要来工地,美其名曰‘知行合一’,为了吃饭不用来回跑,便央求小茹给了他一块。
小娟儿见徐文栋有竹牌,她也想要,抱着她爹胖四的脖子一阵摇,胖四哪受得了这个,便也给了宝贝闺女一块货真价实的竹牌。
最终小娟儿还是将竹牌给了徐文栋,还不忘叮嘱:“可要还我的,我爹给的呢。”
“知道了,四叔又不缺这个。”
徐文栋狠揉了一下小娟儿的脑袋后,将两块竹牌递给利哥儿:
“利哥儿,你且收好,凭这竹牌可以在此吃饭,待得我去央了姑姑,发了你们新竹牌,你再还我。”
“多谢徐哥儿。”利哥儿也不客气,将两块竹牌接了,小心的藏入怀里。
徐文栋又提醒道:“你们记住,晚饭时间是酉时,早上是辰时,晌午是午时,过了时辰,就没有得吃了。”
利哥儿吃惊的问道:“一日有三餐?”
徐文栋点头道:“我家公子说,民夫做活辛苦,不吃饱怎行,所以鹤留湾都是一日三餐。”
“你家公子还真是个好人。”
利哥儿轻语了一句,内心再次迷茫起来,姜家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到底是好是坏?
而自己与姜家到底又是个什么关系?
“你们先回宿舍吧,我也得去寻小茹姑姑。”徐文栋交待了一声,牵着小娟儿出了食堂,往学院外走去。
“姐姐再见。”
小娟儿朝雨儿摆摆小手,突然又跑了回来,将手里的糖葫芦塞给雨儿:“姐姐,留给你吃。”
小娟儿说完,蹦蹦跳跳的跟着徐文栋走了。
“哥,他们真好。”雨儿看着徐文栋与小娟儿的背影,轻声道。
利哥儿点了点头,也不言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再说鸿帝下了朝来,备了车马领着文武百官径直朝鹤留湾而来。
姜守业不敢怠慢,命人骑了快马先行一步知会上官沅芷迎圣驾。
上官沅芷得了消息后,连忙命人打扫府宅,特别是府门前,更是打扫得一尘不染。
又命人将姜远的侯爷仪仗,与自己的乡主仪仗摆了开来,而后带着小茹胖四等人在府前等候。
“臣妾,见过陛下,陛下万安。”
上官沅芷见得鸿帝的龙辇到得府门前,连忙上前迎驾:“臣妾身有不便,未曾远迎圣驾,望陛下恕罪。”
鸿帝下得龙辇,哈哈笑道:“惠宁乡主无需多礼!朕听闻,惠宁乡主已有孕在身,朕也当贺喜一番,来啊。”
鸿帝话音一落,几个太监抬过来二十匹上好的锦绸。
“臣妾怎敢居赏。”上官沅芷见得鸿帝上来就赏东西,连忙又行大礼。
鸿帝笑道:“丰邑侯为国出使,代朕劳心,惠宁乡主持家有道,可称我大周之典范,区区赏赐聊表朕心尔。”
“谢过陛下,效忠君王乃臣妾与臣妾夫君的份内之事。”上官沅芷微微躬身:“请陛下入府。”
鸿帝却是摆手道:“惠宁乡主,朕今日前来不是来喝茶的,听闻丰邑侯种的高产粮种,到了收获之时,朕便亲来看看,先去田间吧。”
鸿帝这么说,上官沅芷不敢怠慢,便命家中护卫领路,领着鸿帝与一众百官往田间而去。
“爹,怎么这么大的阵仗?”上官沅芷靠近姜守业与上官云冲,小声问道。
虽然上官沅芷早收到了鸿帝要来的消息,却没想到鸿帝是带了百官而来,还真把她吓了一跳。
姜守业低声道:“吾儿勿慌,陛下此来自有深意。”
上官云冲却是眉头微皱:“芷儿,没什么问题吧。”
上官沅芷自然能听出亲爹问的是什么,用力点头:“孩儿亲自挖的土豆,小茹亲自算的账,不会有错。”
“那就好。”上官云冲闻言,腰杆立即便直了,转头与其他同僚高声谈笑去了,以丰邑侯岳父的身份,向其他同僚介绍起鹤留湾的特色来。
鹤留湾确实让人耳目一新,加之许多人又有拍上官云冲马屁之心,当下对姜远的夸赞声不绝于耳。
上官云冲笑得老脸开怀,别人夸他女婿就是在夸他。
众人来到土豆田,田野四周早已被禁军团团围住,连野狗都靠不得边。
“众位爱卿,这就是丰邑侯种的高产粮种。”鸿帝指着那块小小的土豆田,说道。
文武百官们在今日之前,从未听说过有关姜远种了神种的消息,此时下得田头,自然要看个清楚。
但入眼所见,这块小田中只百十株枯黄的,不知是何物的怪苗,怎么看都不像是高产之粮。
见得这情形,很多人都嘴角勾起了阴笑,特别是礼部的一众官员。
一众御史也做好了准备,只要一会挖不出东西来,定然参姜远一个欺君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