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穿着睡衣的赵文一副没睡饱的样子，睡眼惺忪的拿着牙刷在嘴巴里应付的捅了几下，然后漱口、洗脸。
末了，手在水龙头下沾了点水，照着镜子，捋顺了翘起的一撮头发。
他满意的趿拉着棉拖坐在餐桌前，端起豆浆抿了一口。
忽的，父亲赵俊才的手掌用力的拍在《大河报》头版上。
晨光裹着油墨味炸裂在餐桌上，赵文手里的豆浆碗猛地一晃。
咸菜碟子震的跳起半寸高，酱黄瓜汁溅在母亲施进花手织的蓝格子桌布上，像一滩干涸的血迹。
“畜生！”赵俊才摘掉老花镜的手指在发抖。
赵文惊的呆愣：“爸，我赖床起晚了会，不至于生这么大气吧！”
“我不是说你——”
赵俊才伸手一指大河报，气的指尖铛铛铛的点着报纸，“我是说这篇新闻里的那个富二代！简直丧尽天良，不配为人！”
赵文歪歪头，看桌上的大河报，报纸头版是一张跪着的女人的照片，那种悲苦、木然仿佛要从铅字里渗出来。
照片下是一行显眼的白色小字：女儿患肿瘤母亲求助，一网友称跪行就捐两万元，事后却未兑现。
标题是一行加粗加黑的铅字：敢问无聊无良网友，为何作弄这苦命人。
“多大年纪了，怎么还跟年轻时一样，那么大的气性，看个报纸也能生这么大的气！”
施进花劝了一句，给老伴夹了根油条放到盛粥的碗上，沾着油渍的手拿起报纸，好奇的道：“我看看是什么新闻……”
拿起报纸的施进花，咽下了下面的话，仔细的看着。
赵文看见母亲用围裙角擦了三次眼角，那张照片里，跪行母亲裤管磨成褴褛的旗帜，小女孩的眼泪在晨报记者镜头下凝成浑浊的琥珀。
“造孽啊……”
施进花的声音似被入喉的滚烫的粥水泡得发软，“老赵，这个叫曹春的母亲太难了！我看新闻下面有曹春的银行卡号……”
施进花话没说完就被赵俊才截断，他拿着筷子一扬手，像在挥刀：“捐！现在就捐！”
赵文听的一头雾水，怎么看个新闻突然就要捐钱了。
他拿过那份大河报，只快速看了个大概，就爆了粗口：“我艹！是她！竟真的去跪行了！”
他已经知道这个女人是谁了。
前天在天涯论坛亲眼目睹了整场事情起因的他，比父母更清楚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
他猛的扭头，想把这个消息分享到论坛上。
他冲进房间时踢翻了小板凳，进了房间打开电脑，论坛页面在显示器上幽幽亮起。
前天那个沉在第三页的求助帖，此刻化作血红的岩浆喷涌在每块屏幕：天涯首页飘着十三个\"爆\"字帖，猫扑头条用刺目的黑底黄字写着《全网通缉冷血富二代》，连平时只讨论游戏攻略的西祠胡同都炸出置顶帖——《人肉进度直播：已锁定郑州金水区某豪宅》。
“我艹！犯了众怒啊！”
他激动的手指颤抖，突突的滚着鼠标滑轮，无数个窗口在眼眸里燃烧。
“爱心水滴筹可以看到捐款数目，已到账4.7万！兄弟姐妹们冲啊！”
“最新线索！保时捷车主信息（附图）”
“理性讨论：是否涉嫌炒作？”
“我是护士，求联系患者做免费检查！”
“妈妈一定要坚强，不要理那个人渣！”
“很同情这位无助的妈妈！”
“郑州小二代，等着被人肉吧！”
某个帖子里忽跳出‘郑州小二代’的留言：“你们骂我干什么？是她自己蠢，非要去跪行的，关我什么事！一群傻逼！”
赵文一拳砸在键盘上，惊飞了窗台上啄食的麻雀。
母亲施进花在门外喊他喝粥的声音，混着论坛不断刷新的提示音，在三月初的清晨煮成一锅沸腾的愤怒。
窗外叽叽喳喳的麻雀全部噤声，只有各大论坛服务器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关于曹春、郑州小二代的帖子如波浪一样，一层一层的刷新着。
而在现实中，舆论如风暴一样持续发酵，南方报系、京城日报转载了大河报的新闻，瞬间把这则新闻在全国引爆。
看到新闻报道的千家万户同情曹春，咒骂郑州小二代。
愤怒如火，熊熊燃烧。
悲悯如水，春风化雨。
曹春获得的捐款越来越多。
‘郑州小二代’积累的怨愤也越来越厚，只待那片雪花，便会引起毁天灭地的雪崩。
……
正弘中心，12楼，爱心水滴筹网络科技有限公司。
阳光透过玻璃幕墙无遮无拦的撒进来，给办公室内奋力敲击着键盘工作的打工人们镶上社会主义的金边。
秦奇勋敲完一串代码，扶了扶眼镜，手指有规律的搓动，放松酸麻的手指。
他一偏头，见一旁的同事兼同学葛喻竟然在专注的刷论坛。
他挪动椅子，凑到葛喻身边，看了眼都在认真工作的同事，轻声说：“大哥，虽说咱们第二批进公司的同事都是唐辉的同学，但你上班时间明目张胆刷论坛，让人看到多不好！有人告到唐辉那儿，他也难做啊！”
葛喻浑不在意，“老唐脾气好，没事。他在大学时候一副书呆子的样子，天天写代码，嘿！毕了业，突然开了窍，竟然开了公司！一转眼，咱们成端他碗吃饭的人了！”
他靠在椅子上，手点击鼠标，拉到爱心水滴筹页面，指着最上方曹春求助捐款的帖子，道：“老唐运气是真特么好！他开这破网站的时候，就和我说过，让我帮忙维护一下，那时候根本没什么人气。
现在倒好了，借着曹春这事引流，每天都有几百万的访问量。
几百万啊！咱们都是学计算机的，都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几百万的访问量在咱们国家已经是绝对的头部网站了！”
秦奇勋笑笑，感慨的拍了拍葛喻的肩头，“世事难料，老唐开这个网站的时候也找过我，不过公益性质的网站别说咱们国家，国外也没有啊，谁会看好他啊！”
他摇摇头，神秘兮兮的道，“现在网站流量很大，老唐一直在招人，又让咱们做网站的升级版，而且还是带论坛板块，我猜他是想吃下这波流量。
如果真的把这波流量吃下，网站日活几百万，照这样发展下去，很可能会吸引到投资，然后上市。”
“天使投资，互联网公司上市！说不好又是一个亿万富翁啊！”他羡慕又带着点神往。
互联网，只要踩准风口，谁都能起飞。
他们见了太多这样的例子了。
葛喻嗤笑，“你说的事太远了，跟咱们关系也不大，我操不着那闲心。”
他一指电脑上的论坛页面，气哼哼的道：“我现在看论坛看的生气，好几天了，也没人找出‘郑州小二代’是谁！妈的，要是让我知道他是谁——”
话没说完，羽绒服里搭衬衫的唐辉快步走了进来，瞪了眼声音略大的葛喻，脸色很难看的掠过，快步走进了办公室。
“我艹！我说‘郑州小二代’又不是说他，他瞪我干毛线！”葛喻不忿。
秦奇勋摇摇头，低声劝了一句，“赶紧工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