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蹲在灶台边,手中的火钳无意识地拨弄着炭火。火光映着她稚气未脱的脸庞,将那双杏眼中的复杂情绪照得明灭不定。
屋内传来阵阵笑声。师娘正拉着容央的手,往她腕上套一只碧玉镯子:“这是你娘及笄时我给的,如今该给你了。”老人的声音里满是慈爱,“瞧瞧,多合适。”
老九不知从哪翻出一匣子旧物,正一件件往外掏:“这是师姐的桃木剑!”“这是师姐绣的香囊!”“这是师姐抄的《黄庭经》……”每拿出一件,就引起一阵惊叹。江无双拄着拐杖凑在最近处,浑浊的眼中闪着泪光。
“师父,您该喝药了。”锦瑟端着药碗走进来,声音刻意提高了八度。
江无双却摆摆手:“等会儿,正看央丫头施针呢。”他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容央手中的银针,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锦瑟的手微微发抖,药汤在碗沿晃出一圈涟漪。她想起去年冬天,自己冒雪从悬崖采回灵芝,熬了三天三夜的药,师父却因为嫌苦只喝了一口就搁在一旁。而现在,容央随便扎几针,师父就乖顺得像只家猫。
“锦瑟姑娘。”容央突然抬头,“这针法要配合药浴,能否劳烦你准备些艾草?”
锦瑟抿着嘴没应声。师娘已经快步走来:“我去拿!库房里还有瑶华当年存的陈艾呢!”
“我去。”锦瑟突然转身,动作太急,药碗“咣当”一声搁在案几上,溅出几滴褐色的药汁。她头也不回地冲出门,险些撞到端着茶点进来的谢同銮。
院角的药棚里,锦瑟狠狠扯下一把艾草。月光下,她看见自己粗糙的掌心——那里布满茧子和伤疤,是这些年采药留下的痕迹。耳边又响起屋内众人的说笑声,她突然把艾草摔在地上:“有什么了不起!不过是因为......因为......”
“因为她是瑶华姑母的女儿?”
锦瑟猛地回头,谢同銮不知何时站在身后,月光为他镀上一层银边。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艾草,轻轻拂去尘土:“你知道江七叔为何收留你吗?”
锦瑟警惕地盯着他。
“你倔强的样子,像极了年轻时的瑶华姑母。”谢同銮将艾草递还给她,“七叔每次提起,眼里都有光。”
锦瑟愣在原地。屋内突然传来容央的惊呼:“这方子不行!七师叔肝火太旺,用黄连会伤元气!”
“胡说!”锦瑟条件反射般冲进屋,“我用了三年都没事!”
“七师叔用药需佐以甘松。锦瑟姑娘觉得呢?”
江无双突然拍了拍锦瑟的肩:“丫头,来。”他拉过锦瑟的手放在自己膝上,“这些年多亏有你。”
锦瑟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她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多。一只纤细的手递来素帕,容央不知何时站在了她面前:“以后我们一起照顾七师叔,好不好?”
帕子上绣着朵小小的海棠,针脚细密整齐。锦瑟想起自己那个歪歪扭扭的药囊,突然觉得无比难堪。她刚要拒绝,却见容央从怀中取出个精致的香囊:“我用甘松和梅花调了个安神的,送你。”
香囊入手温润,散发着淡淡的药香。锦瑟捏着香囊,突然发现角落里绣着个“瑟”字,针脚居然模仿了她那蹩脚的绣工,显得笨拙又可爱。
“你......”锦瑟的嗓子发紧。
“我女红不好。”容央不好意思地笑笑,“练了好久才绣成这样。”
老九突然从背后冒出来,一把搂住两个姑娘的肩膀:“这下好了!七师兄有俩闺女了!”
满屋笑声中,锦瑟偷偷抹去眼角的泪花。她望向窗外,月光下的梨树开得正盛,仿佛也在为这场重逢欢喜。不知何时,她攥着的香囊已经沾满了手心的温度。
夜色正浓,容央刚为江无双施完最后一针,院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玄一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前,银色面具上沾着血迹。
“容小姐。”他声音嘶哑,“陈记香铺出事了。”
容央手中的银针“当啷”一声落地。她猛地站起身,打翻了案上的药碗:“出什么事了!陈叔他人怎么样......”
“还活着。”玄一快速道,“但铺子被砸了大半。”
谢同銮已经取来披风:“我送你下山。”
容央匆匆交代了用药事项,抓起药囊就往外跑。锦瑟突然拦住她:“等等!”她塞给容央一个布包,“我配的金疮药,比你们宫里的好用!”
山路崎岖,谢同銮策马疾驰,容央紧紧攥着他的衣襟。夜风呼啸而过,带着初秋的凉意。她脑海中不断浮现陈叔慈祥的笑脸——那个手把手教她辨香的老者,那个珍藏母亲遗物多年的恩人。
“到了。”谢同銮勒马停在一处冒着浓烟的废墟前。
容央踉跄着下马,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发冷。陈记香铺的招牌断成两截,散落的香料混着血迹,在月光下呈现出诡异的色泽。几个徒弟正搀扶着满脸是血的陈老坐在街边。
“陈叔!”容央扑过去,颤抖着检查老人的伤势。额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右臂不自然地扭曲着,最严重的是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十指被生生折断了好几根。
“丫头别哭......”陈老虚弱地抬手想擦她的眼泪,却因为疼痛倒抽一口冷气,“香料没事......我把你娘留下的......都藏在地窖......”
谢同銮已经命人封锁了街道,正在询问目击者。玄一蹲在废墟中,突然举起一块铁牌:“殿下,您看这个。”
铁牌上刻着拓跋家的狼头徽记,边缘还沾着新鲜的血迹。容央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拓跋家,又是拓跋家!
“他们说要找......找什么香方......”陈老的一个徒弟哭着说,“把师父的指甲都拔了......”
容央的胃部一阵绞痛。她太清楚拓跋家要找什么了——是母亲留下的“九霄云”香方,那味能解百毒的秘方。陈老曾经说过,当年母亲就是凭此香,解了先帝所中的奇毒。
“先救人。”谢同銮沉声道,亲自为陈老固定断臂。他的动作极其轻柔,仿佛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