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爷,我错了。”
有为跪在门口,旁边跪了喜娘。
其他人不敢出面,只稀开门缝偷瞧。
只因没见过范希文发这样的脾气,这就传说中的王八之气。
范希文被气得不轻,觉得脑袋有些缺氧。
“喜娘不知我脾气,你也不知?给老子搞这一出。”
范希文回屋灌了一口茶,还不解气,干脆拿过茶壶连灌数口。
“你错在哪点?”
有为想了很久,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若说喜娘来侍寝,那是民间传言,大户人家的规矩。
七爷算不得大户,谁能算?
范希文又进屋,寻了半天没找到合适的武器,干脆去院里折了一根树枝。
“砰!”
树枝打在有为的背上,但他跪得太直,微鼓的衣服将树枝的力道全部卸去。
“老子打你,因为你不争气!
老子原以为给你改了命,哪知你这个日龙包,一点长进都没有,错在哪里都不晓得!”
树枝接连抽在有为的背上,这次用了更大的力,只几下就被抽断,半截树枝在院里翻着圈地跳了很远。
有为见范希文手中的树枝,赶紧起身去折了一根更大的。
递给七爷后又跪下。
“七爷只管打,出了气就不生病了。”
这个狗东西孝心还不错!
范希文深呼吸,又张嘴叹气。
“有为,喜娘是人,你也是人,如今你们都是我的家人。我能害你们?”
喜娘道:
“老板没有害我们,这是大户的规矩,若是七爷不喜欢,只管把我轰出去便是。”
范希文又指着喜娘。
“原以为你扔了孙二的尸首回来,就变了一个人,看待事情会有不同,想不到还是这般。
若今日我将你留了下来,把你当成了什么?一个货物还是一个玩具?
我如何救你出苦海来?!”
喜娘身子一颤,好像抓住了范希文话里的要点,但又说不出来。
范希文进屋再灌茶,发现茶水没了,干脆抓了几张茶叶丢进嘴里,嚼了嚼吐到地上。
“我经常说,人与人是平等的,相互要尊重。
我是老板,你们工作的事情要听我安排。
我是家主,家中的安排应当听我的。
但你们是人,和我没有两样,我不能去伤害你们的身体,也没权去打压你们的人格。”
有为还不服气,反问。
“七爷,我们这么做也是为你考虑。”
范希文一脚蹬在有为肩膀处,他自己却被震得后退几步,险些摔倒。
“好好好,你如今翅膀硬了,来码到我这个瘸子。”
(码到,蜀语,通欺负,与谅你不敢中的“谅”意思相同。)
“不敢,我不敢啊~”
有为俯身,头在台阶上撞得邦邦响。
他觉得七爷这是要将他撵出府去的语气。
“有为,你懂我的意思吗?人就应该有人气,你让喜娘来我屋里,你心里舒坦吗?”
有为只管磕头。
他其实不懂范希文的意思,又不敢说不懂。
范希文觉得心累,原以为横跨千年的“代沟”,会因为自己的努力而消弭。
如今看来,能真正“觉醒”的人,只能是少数。
更多的人,就只能像这样,浑浑噩噩。
比如眼前的两人,比如贺大姐和崔大姐。
“有为,你觉得七爷给你改命成功了吗?”
有为抬起那青肿的额头。
“成功了,七爷让我有了钱,让我成了亲。”
“你高兴吗?”
“高兴!如果七爷身体康健,我更高兴。”
范希文吐了一口浊气,似乎释怀了,也解脱了。
“好,你们好生去休息,以后府里不能再有这些歪门邪道,必须按照我的意思来立规矩。”
有一句话的解释或许没有错:
民可使知之,不可使由之。
有些蠢蛋,你给他解释了缘由,他也不懂,不如直接让他们如何去做。
反正是兼济天下,又不是开化天下。
屁民的开心,有时候很简单很纯粹的。
“我真他么是个傻子!”
范希文望着有为与喜娘离开的背影,一拳捶在脑袋上。
他把宋人想得太超前,低估了古人思想的惯性。
“喏~范先生似乎很不高兴呢,后悔了么?”
芳草在门口说话,或是想以此开导范希文。
范希文看都没看她,只用脚关了房门,随后吹熄了灯。
今夜他很郁闷、很压抑,没心情斗嘴。
芳草原本准备挑逗一番范希文,没想到他一反常态。
“姑娘,他怎么了?”
李灵儿坐在桌边,回味着范希文的话和前后的变化。
“或许很孤独吧。”
“孤独?他身边的人也不少啊。”
“有时候身处人群,也不见得能找到一个同类,先生的胸怀抱负,我等凡人不懂的。”
“姑娘,你又夸那个瘸子,干脆嫁给他算了!”
芳草觉得自家姑娘已经有了倒贴的倾向。
李灵儿以手在桌上画着,没有驳斥芳草。
火光熄灭。
桌上用水写的两个字仍然泛着亮光。
天下!
冲喜不但没有给范希文带来任何好处,反而让这位天神般的人病了。
“他是何时开始发病的?”
陈了翁反复把脉,眉头紧锁。
老管家答。
“应当是昨夜。”
陈了翁起身,拿过笔开了一副药,递给老管家。
“去医馆抓回来,我亲自来煎,他的脉象很乱,马虎不得。”
门外原本准备来敬茶的有为和喜娘,端着茶盏,愣在一处。
范希文算是给他们二人都改了命的,他们自然不是存心要害七爷。
在他们看来,昨晚顶多算是“好心办坏事”。
对家主的孝心自然算好心。
“你这个憨包!要是七爷救不回来,老子把你腿打断!”
莽子怒视有为。
不止莽子,吴永平、痦子、大嘴巴等也是这般想法,只不过不好这样说话而已。
要是赵构等人在此,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来。
众人被陈了翁轰走,范希文需要休息。
虚掩的门被推开。
唱唱昂昂的声音响起。
一个老头走到范希文身边,探了探鼻息。
是平日只顾睡觉的老账房。
“小子,我看你不是个心窄的人,为何这般想不开?”
范希文眉头皱了皱,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老头再道:
“人的命,天注定。
你连自己都管不好,如何去管他人?这个道理你不是不懂。
老头我虚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被尿憋死的活人。
你若是真的尿急,拉别人身上也可以。
想得通就赶紧活过来,想不通就去奈何桥等我,过几年老头我死了再找你说道。”
门又掩上了,留了一道更大的缝隙。
光线透过缝隙打在范希文的眼睛位置,睫毛快速抖动,或许在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