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郡守府的繁忙与漠南工地的喧嚣,都未能穿透驿馆那厚重的围墙,抵达蹇硕的耳中。
此刻的他,正独自坐在略显冷清的厅堂内,面前的茶水早已凉透。
辛毗那滴水不漏的回绝,像根刺一样扎在他心头。
矿务局那明晃晃的油水就在眼前晃悠,自己却连伸手的缝隙都找不到,这让习惯了予取予求的蹇硕感到异常烦躁。
漠南的金矿遥遥无期,陆恒送来的那点黄金,连塞牙缝都不够。
反倒是这云中,跟刨开了地窖似的,今天银矿,明天铜矿,后天又冒出个什么煤矿、铁矿!
凭什么好处都让陆恒一个人占了?
蹇硕越想越气,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冰冷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却浇不灭心头的火气。
他眯起浑浊的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
既然明面上插不进手,那就从暗地里想想办法。
陆恒强龙压境,根基尚浅,难道这云中本地,就没有对他心怀不满的旧势力?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成形。
他唤来一名贴身的心腹小宦官,压低声音吩咐了几句。
小宦官连连点头,领命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混入驿馆外的人流之中。
几天后,云中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宅院深处。
田家家主田禄,正与那位来自驿馆的小宦官相对而坐。
田禄年约五旬,面色阴沉,他是云中本地的老牌士族代表,家族在此地经营数代,根深蒂固。
然而自陆恒入主云中,大刀阔斧推行新政,重用辛毗、戏志才这些外来者,他们这些本地世家的影响力便日渐式微,甚至在一些关键职位上被彻底排挤,心中积怨已深。
只是陆恒兵威赫赫,手段又强硬,田禄纵有不满,也只能隐忍蛰伏,不敢有丝毫表露。
小宦官将蹇硕的意思转达了一遍,言语间充满了暗示和诱惑,声称天使大人对云中的“真实情况”十分关切,希望能有“忠于朝廷”之士,提供一些“有用的消息”。
田禄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机会!
这位皇帝派来的天使,显然与陆恒并非一路人,甚至可能就是来找陆恒麻烦的!
“天使大人体恤下情,我等地方士民感激涕零。”田禄故作激动地拱手,“陆将军虽有大功于社稷,然其推行新政,多有急躁冒进之处,致使郡中民生……唉,一言难尽啊!”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天使大人若想了解实情,老朽愿效犬马之劳!不瞒天使,郡中如老朽这般,对陆将军某些做法颇有微词者,亦不在少数。”
小宦官见状,心领神会,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
两人一拍即合,当即便密议起来。
田禄表示,他可以利用家族在本地的关系网,搜集陆恒“欺上瞒下”、“擅自筑城、意图不轨”、“滥用民力、致使流民怨声载道”的种种“证据”,并暗中联络其他同样对陆恒不满的家族势力,共同向天使大人反映情况。
蹇硕得知消息后,心情大好,仿佛已经抓住了陆恒的把柄。
他立刻让小宦官传话,许诺田禄,事成之后,定会在陛下和朝中诸公面前为田家美言,助其家族恢复往日的荣光与地位。
得到天使的保证,田禄更是干劲十足。
一场针对陆恒后院的阴谋,就在这驿馆与老宅之间,悄然拉开了序幕。
很快,一些不利于陆恒和郡守府的谣言开始在云中城内暗暗流传。
有的说漠南根本没什么金矿,陆恒是骗朝廷的钱粮去养私兵;有的说官府强征流民去挖矿,累死累活还不给饱饭;还有的说陆恒在漠南偷偷修建堡垒,是要割据一方。
与此同时,在几个偏远的流民安置点和新开的矿区,也开始出现一些小摩擦。
一些地痞流氓,受人指使,故意挑衅负责管理的官吏,或者煽动流民闹事,要求提高工钱、改善伙食。
虽然规模不大,但这些刻意制造的事端,无疑给本就压力巨大的郡守府增添了新的麻烦。
郡守府,书房内。
戏志才听着秦岱的汇报,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峭弧度。
蹇硕和田禄的勾当,从一开始就没能逃过他布下的眼睛。
“跳梁小丑,也敢兴风作浪。”戏志才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语气平淡,“不必打草惊蛇,继续盯着他们,把他们联络了哪些人,做了哪些事,都一一记录在案,收集好证据。”
他放下茶杯:“至于那些小麻烦,让佐治去处理便是,正好也检验一下我们基层官吏的应对能力。”
在戏志才看来,蹇硕和田禄这点伎俩,根本上不了台面。
他甚至乐于见到他们蹦跶得更欢一些,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云中内部那些潜在的不稳定因素一并挖出来,彻底清理干净。
或许,还能用这条线,钓出更大的鱼。
就在云中暗流涌动之时,更西边的并州,太原。
董卓身躯陷在虎皮大椅中,听着探马的回报,眼睛瞪得溜圆。
“你说什么?云中发现了大矿?银矿、铜矿、铁矿都有?!”董卓猛地坐直身体,肥胖的脸上写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口水都差点流下来。
一旁的李儒也是面露惊容,捋着胡须沉吟道:“漠南金矿之事尚未证实,云中却已是宝藏遍地……如此说来,那陆恒岂非财源广进,富可敌国?难怪他敢在漠南那等不毛之地大兴土木,修建城池!”
董卓的呼吸变得粗重,嫉妒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心。
“凭什么!凭什么好事都让他陆恒占了!”他猛地一拍桌子,震得茶杯乱跳,“那云中,本该是老夫的地盘!若非朝廷……”
他愤愤不平地看向李儒:“文优!你说,我们能不能……趁他主力在漠南,把云中给夺回来?”
李儒眉头微蹙,思索片刻后摇了摇头:“主公,恐怕不易。”
“其一,云中城池经陆恒修缮加固,城防远胜往昔。留守的戏志才、辛毗皆非庸才,又有那支神秘的精锐部队(陷阵营)坐镇,强攻代价太大。”
“其二,陆恒主力虽在漠南,但距离云中并不算太远,若我们大举进攻,其回援速度必然极快,届时我军可能腹背受敌。”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陆恒刚刚向朝廷献上万两黄金,圣上那边对他正有‘嘉许’之意,此时我们若无故攻打云中,恐怕会惹来朝廷的责难,得不偿失。”
董卓闻言,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回椅子里,满脸不甘。
李儒见状,眼中闪过一抹幽光,压低声音道:“主公,明攻不成,或可暗取。”
“哦?文优有何妙计?”董卓立刻来了精神。
李儒凑近一步,低声道:“我军虽不便直接出兵,但并州与云中交界处,山贼流寇甚多。主公何不暗中挑选几支悍勇可靠的匪帮,给予钱粮、兵器资助,让他们去袭扰云中的商道和矿区?”
“一来,可劫掠其财货,断其钱粮来源,削弱陆恒的实力;二来,可在其境内制造混乱,破坏其新政带来的安定局面,使其疲于奔命;三来,若是运气好,能抢到一些矿石样品,甚至矿脉图纸,对我军日后亦是大有裨益。”
董卓听得眼睛发亮,连连点头:“妙!妙啊!就这么办!”
他肥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李儒肩上:“文优,此事就交给你去办!找几个胆子大、靠得住的匪首,给足他们好处,让他们放开了手脚去干!给陆恒那小子好好添添堵!”
他又特意叮嘱了一句:“让他们手脚干净些,莫要留下是我们指使的把柄!”
李儒躬身应道:“主公放心,儒必安排妥当,让他们成为扎在陆恒心头的一根毒刺。”
一时间,小小的云中郡,仿佛变成了一块香气四溢的巨大肥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