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532年,齐都临淄的暮春飘着细雪。十八岁的孙武蹲在巷口磨剑,青铜剑在石砥上发出“滋滋”轻响,映着他眉间的英气。隔壁卖酒的王伯拄着拐杖经过,看着他腰间新系的牛皮剑鞘,叹道:“武儿啊,你祖父孙书将军刚走半年,你就急着从军?这世道……”
话音未落,巷尾突然传来马蹄声。七八个甲士簇拥着一辆马车停下,车门掀开,下来个锦衣公子——正是齐国大夫鲍国的次子鲍牧。他扫了眼孙武脚下的剑,嘴角扬起冷笑:“听闻你读了几本兵书,就敢妄议军制?今日某家倒要听听,你口中的‘兵者,国之大事’究竟是何道理。”
孙武站起身,掸了掸衣襟上的雪粒:“公子可知,去年栾氏、高氏之乱,齐军为何溃败?”鲍牧挑眉:“两军对垒,胜败乃兵家常事。”孙武摇头:“非也。栾氏轻敌冒进,高氏后勤不继,此乃将不知兵之罪。若用我‘五事七计’之法——”他屈指计数,“道、天、地、将、法,凡此五者,将莫不闻,知之者胜,不知者不胜。”
鲍牧听得入神,忽闻街角有人冷笑。转头望去,却是个卖鱼的老汉,正用破布擦着刀上的鱼鳞:“乳臭未干的小子,也敢谈兵?当年田穰苴大司马练兵,可是杀了监军庄贾才立威的。”孙武目光如炬:“穰苴公斩庄贾,正是‘法’的要义。将者,智、信、仁、勇、严也,缺一不可。”
鲍牧沉思片刻,忽然抱拳:“某家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孙公子到府上,与家兄鲍息共论兵法。”孙武还礼:“愿以兵书为引,结交天下英豪。”
三日后,鲍府演武场。孙武手持竹简,看着场中列阵的百人部曲,对鲍息说:“治军如治水,须因势导之。今试演‘治兵之法’,可敢让我临时点将?”鲍息大笑:“若能让这散漫的部曲走出个方阵,某家愿以千金为赠。”
孙武环顾众人,指了指躲在树后的胖卒:“你,出列!即日起为什长。”又点了个瘸腿的老兵:“你,任伍长。”鲍牧皱眉:“此二人一弱一残,如何统兵?”孙武不答,命人取来三十面铜锣:“明日卯时集队,迟到者军法处置。”
次日清晨,乌云压城。卯时三刻,仍有二十余人未到。孙武下令将铜锣全部敲响,震得演武场尘土飞扬。迟到者气喘吁吁跑来,浑身湿透——原来昨夜鲍府管家故意透露“卯时三刻集队”,想看孙武笑话。
“延误军令,该当何罪?”孙武按剑问道。众人面面相觑,胖什长壮着胆子说:“按齐军律,笞二十。”孙武摇头:“战时延误,当斩。”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已出鞘,寒光闪过,排头三个迟到者人头落地。场中顿时鸦雀无声,连鲍息都惊得站起身。
“再敢违令,如此头!”孙武掷剑于地,剑刃没入青石三寸。剩下的士兵浑身发抖,在瘸腿伍长的指挥下,竟用半个时辰排出了整齐的雁形阵。鲍息抚掌叹服:“先生真乃将才也!某家愿修书一封,荐你去吴国效力,那阖闾公子广纳贤才,必不会埋没你。”
公元前512年,姑苏城的梧桐叶铺满青石板路。孙武背着竹简站在阖闾宫前,望着宫门两侧的青铜饕餮纹,手心微微出汗。昨日他将《孙子兵法》十三篇呈给阖闾,此刻不知是福是祸。
“宣齐人孙武进宫!”
殿内烛火摇曳,阖闾斜倚在兽首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青铜剑璏:“先生的兵书,寡人读了三遍。”他忽然坐直身子,“但纸上谈兵易,临阵决胜难。先生可敢用寡人的宫女演阵?”阶下传来一阵窃笑——阖闾身后站着百余名宫女,个个涂脂抹粉,正捂着嘴看热闹。
孙武抱拳道:“可。但军中有三令五申,愿大王赐我‘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权。”阖闾挑眉:“准了。”
孙武将宫女分成两队,任命阖闾的两位宠姬为队长,发给每人一支长戟:“明日辰时,演武场集队。”次日,宫女们姗姗来迟,有的头上插着野花,有的互相追打嬉闹。孙武大声宣讲“左右前后”的号令,她们却笑作一团,连长戟都拿反了。
“第一次号令不熟,是我之过。”孙武再次演示,直到宫女们勉强记住动作。第三次击鼓时,他忽然大喊:“向左转!”宠姬队长却捂着嘴笑弯了腰,身后宫女们跟着东倒西歪。
“号令既明,士卒不行,是将之罪?”孙武转身对阖闾说,“请斩队长。”阖闾大惊:“寡人情宠此二人,不可杀也!”孙武朗声道:“臣已受令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出鞘,两道寒光闪过,两位宠姬的头颅已滚落在地。
宫女们吓得面如土色,刚才的嬉闹之气荡然无存。孙武重新任命队长,再次击鼓发令,这次宫女们步伐整齐,进退有度,竟比真正的士兵还要严整。阖闾看着演武场上的方阵,半晌无语,最后走下台阶,亲手为孙武披上锦袍:“寡人知先生能用兵矣!即日起,拜先生为上将军,代寡人整训吴军。”
公元前506年,柏举之战的硝烟染红了汉水。孙武站在战车上,望着对岸密密麻麻的楚军阵营,心中想起当年在临淄巷口磨剑的自己。身旁的伍子胥握着剑柄,声音有些颤抖:“楚军二十万,我军仅三万,先生真有把握?”
“兵贵胜,不贵久。”孙武指了指远处的山林,“你看那樵夫走的小路,比官道近十里。今晚子时,伯嚭将军率五千轻骑从小路绕到楚军后方,放火为号。”伍子胥皱眉:“小路险峻,若遇伏兵……”孙武打断他:“‘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子夜时分,东南风起。当楚军还在睡梦中时,吴军的火把已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孙武亲自击鼓,三万吴军如潮水般冲向楚营。楚军大乱,主将囊瓦弃军而逃,二十万大军竟被三万精兵击溃。吴军乘胜追击,五战五胜,直捣郢都,创下春秋战争史上的奇迹。
战后庆功宴上,阖闾举着金樽向孙武敬酒:“先生助寡人破楚,功高盖世,寡人愿与先生共分楚国土地。”孙武却放下酒盏,叩首道:“臣闻‘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臣本山野之人,幸得大王赏识,今心愿已了,恳请归隐田园。”
阖闾再三挽留,孙武却心意已决。他收拾好《孙子兵法》竹简,乘着一叶扁舟,顺江而下。行至富春江边,见一渔翁在船头垂钓,不禁想起当年在临淄巷口遇到的卖鱼老汉。他微微一笑,解下腰间佩剑,轻轻放入水中:“愿这剑从此只钓鲈鱼,不沾血腥。”
多年后,一个叫孙膑的年轻人在鬼谷先生门下求学,偶然翻开一本陈旧的竹简,上面写着:“凡治众如治寡,分数是也;斗众如斗寡,形名是也。”孙膑抚摸着竹简上的字迹,仿佛看见一位白衣老者在江边负手而立,身后是滔滔江水,和永不褪色的兵圣传奇。
江水悠悠,带走了金戈铁马的喧嚣,却带不走那十三篇兵书里藏着的智慧。当后世之人翻开《孙子兵法》,总能在字里行间看见那个在风雪中磨剑的少年,和他眼中永不熄灭的光芒——那是对战争的清醒,对苍生的悲悯,更是对“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永恒追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