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过得飞快,转眼又到了开春。
这一年来,秦明每天照常进宫给扶苏上课。
除此之外,他还破天荒地主动揽了份新差事......
秦明瞧着胡亥都三岁多了,生怕这孩子长大走偏,干脆亲自上手,担起了给胡亥启蒙的工作......
期间,他还经常去看望一下荆轲的儿子......
长久以来,墨家与阴阳家纠缠不清。
尤其墨家的每任巨子们,似乎命中注定,虽然没有直接死在阴阳家的手里。
却都是因为先中了阴阳家的咒术。
被破功以后才身死道消。
因此,秦明为了防止以后出什么意外。
他还专门带着阴阳家的月神去给荆轲的儿子打了针“疫苗”.....
——
这一天,王离从同福酒楼带了几样好菜,又顺手从王翦的地窖里拿了几瓶好酒,来到了秦明的小院里......
两人碰了一杯后,秦明主动开口问道。
“怎么,心里很紧张?”
王离先是一愣,然后脸上才带着一丝忧愁回道。
“四弟,这么明显吗?”
秦明点了点头。
“就差写在脸上了......
不就是要对魏国动手了嘛,你要对王贲将军有信心啊,他之前不也灭了燕国吗?”
王离先是叹了口气。
“唉......”
然后才继续开口道。
“这不是情况不一样嘛,燕国一无名将,二没强军,拿下燕国他们并没有太大的难度......”
“可魏国就不一样了,魏国可是老牌强国。
而且我听说他们有个叫晋鄙的大将军,还挺有实力的......”
“晋鄙再厉害还能比得上李牧?”
“那倒是够呛......”
“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你应该相信王贲将军的军事实力。
区区一个魏国,一个晋鄙,如何能够螳臂当车?”
听着秦明的安慰,王离稍微轻松了一些。
正所谓关心则乱。
王翦自从拿下赵国,又在当地进行了一年多的重建工作以后。
毕竟年纪大了,身体方面有些吃不消。
所以攻燕,还有这次攻魏的任务便落在王贲的头上......
初春时节,大梁城居然飘起了细雪。
魏国的斥候趴在城墙边往外看去。
秦军的营帐沿着鸿沟排开,远远看过去就像一条红色的长蛇。
中间那座牛皮搭的将台特别扎眼,旗杆上“秦”字大旗被风吹得哗哗响......
“将军,护城河的水变浑啦!”
年轻的什长端来个陶碗,碗底沉着细沙。
晋鄙正握着剑柄发呆,剑柄上铸的魏国兽纹,都被他盘得发亮了......
三天前他就发现秦军在鸿沟上游修堤坝。
现在看着碗里的泥沙,晋鄙心里不由“咯噔”一声。
这是黄河水带的泥沙,怕是要出大事了......
城北传来百姓的哭喊声。
晋鄙踩着湿滑的城砖望去,见几个老百姓正往高处搬粮缸。
木桶里的水泼在青石板路上,很快结了层薄冰......
大梁城的排水渠直通鸿沟,往年靠这些石渠排涝。
可现在渠口被秦军的沙包堵死了,城里的积水都漫过巷口的石狮子了。
“开粮仓放粮。”
晋鄙把披风扯下来递给什长
“把东城仓库的粟米分给百姓,每人三升。”
什长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知道魏军的粮食顶多再撑十天,三升粟米已经是最后的家底了......
晋鄙转身时看见城墙上的更漏,铜壶里的水一滴一滴掉进箭壶,就像秦军堤坝里马上要决口的水滴......
子时三刻,大地突然震动起来。
晋鄙冲上望楼,只见鸿沟方向腾起白茫茫的水雾,月光下,一道几丈高的水墙朝大梁城压过来......
远处传来木堤崩裂的“咔嚓”声。
让晋鄙不由想起二十年前马陵道战败时,齐军砍断魏国军旗的声音......
“秦军放水啦!”
巡城兵的铜锣在雨夜里敲得震天响。
晋鄙看着城下的护城河,黑水已经漫过石砌的堤岸,青石板路被水压得“咯咯”直响......
突然,南城传来一声巨响,一段三丈高的城墙在洪水中轰隆倒塌。
顷刻间,浑浊的河水卷着沙石冲进街巷......
“带百姓去水庸庙!”
晋鄙一把拽住要冲下城墙的副将。
“城头的弟兄们,用麻绳把自己捆在城墙上,别被水冲走!”
话还没说完,又一段城墙被冲垮,几个魏军士兵被卷入漩涡,盔甲在水面上翻了两下,转眼就没了踪影......
寅时刚过,晋鄙的战靴已经泡在齐膝深的水里。
水庸庙的台阶上挤满了百姓,老人抱着孩子哭,年轻媳妇紧紧攥着湿透的衣襟直发抖......
晋鄙摸了摸腰间的玉珏。
那是魏王临战前赐的虎符,上面刻的螭龙纹浸在水里,仿佛在逆流挣扎......
“将军,秦军派使者来啦!”
亲兵蹚着水过来,怀里护着半卷没湿透的竹简。
晋鄙借着火把一看,竹简上用朱砂写着。
“大梁城马上要被淹了,魏王若投降,可保百姓平安......
——王贲”。
火光下的字迹冷冰冰的,让他想起当年庞涓死在马陵道,树上刻的“庞涓死于此”几个字......
远处秦军将台升起三个火把,战鼓声在水面上飘过来。
晋鄙望着渐渐被淹了一半的王宫......
“备马。”
晋鄙扯下铠甲上的魏旗,把虎符塞进亲兵手里。
“带百姓从秘道出城......”
亲兵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那条秘道是信陵君当年修的,只能一个人一个人的通过......
况且这么大的水,密道肯定早就被淹了......
晋鄙转身时,看见水庸的神像已经泡在水里,低着眉。
像是在为这座即将被沉没的城叹气。
卯时整,洪水漫过了水庸庙的门槛。
晋鄙骑马站在王宫前的广场上,水面漂着碎酒盏和断剑......
那是昨天魏王大宴群臣时用的东西......
秦军的楼船从倒塌的城门开了进去。
王贲站在船头,铠甲上的秦纹在晨光里清清楚楚。
“晋将军果然在这儿。”
王贲抬手让楼船停下。
“魏王已经投降了,你若归顺......”
“魏武卒没有投降的将军!”
晋鄙打断他,手按在剑柄上,水面倒映着他染血的衣甲。
“只求秦军入城后,别杀百姓。”
王贲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点了点头。
晋鄙松开手,任由佩剑掉进水里。
剑身激起的涟漪中,他仿佛又看见年轻时在演武场练剑的自己。
那时魏国军旗还在函谷关前威风凛凛地飘着。
洪水没过马肚子时,他听见远处百姓的哭声,混着鸿沟水的哗哗声,就像给魏国送葬的悲歌......
秦军登上城头时,发现魏军的帅旗还在滴水的旗杆上飘着。
旗面上的魏纹被洪水泡得模糊不清,却始终没倒下。
王贲望着退去的洪水,看见泥地上有一串脚印通向护城河。
那里沉睡着一个魏国将军的佩剑,和一座都城最后的尊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