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餐厅出来,林栖拉开副驾侧身坐进去,拉过安全带低头系好。
正欲收回胳膊,乌木幽香阵阵袭来,余光瞥见白皙修长的手。
印有鲜红齿痕。
这不是司机的手。
林栖身形微顿,诧异抬眸。
傅寒洲从容系好安全带,手臂轻打方向盘,动作一气呵成。
侧眸飞速看她一眼,像是猜到她的疑惑,淡声道:“司机有事,我们自己去。”
林栖机械性地点点头,缓缓回正身子,想到接下来几个小时要独处,抬手揉了揉额角。
车辆徐徐行驶,林栖双手交叠,背脊笔直,侧眸望向自己那边飞速倒退的街景,竟有些失神。
“…你比谁都还了解我,越面无表情越是心里难过……”
听见最喜欢的歌曲,林栖眉头微蹙,十指下意识攥紧,适才的紧张感更甚,缓缓侧眸望他。
傅寒洲嗓音如幽潭般低缓:“胃难受吗?”
“没有。”林栖挤出敷衍的笑意。
“累就睡一会儿,到了我叫你。”
“没关系,我还好。”
这是甲方爸爸,她不会做那么失礼的事情,虽然此刻脑袋还有带有宿醉的昏沉。
傅寒洲打了个哈欠,修长指节轻掩薄唇,看起来有淡淡的倦乏感。
还貌似不经意地瞥她一眼。
只是那眼神有点意味深长。
林栖只当是自己神经过敏,掩饰性地抬起左手挡住脸,扭头看向车窗。
关于昨晚的事情,她问不出口,也不想让别人替她回忆,毕竟大部分人喝醉酒都会失态。
这样自找尴尬的事情,她不会做。
傅寒洲看出她的窘然,抬手抵住唇边掩下笑意,温声道:“我有点口渴,能帮我拧一下水吗?”
说完递给她一瓶水,示意她打开。
林栖凝了凝神,迫使自己不要胡思乱想,神色如常地伸手去接。
不小心触到傅寒洲温热宽厚的手,仿佛有股电流窜过身体。
心跳陡然失衡。
可能是最近熬夜太多,心律不齐,她暗忖,以后要少熬夜了。
她迅速拿过水拧开,递到他面前。
“谢谢。”
“您太客气了,举手之劳而已。”
听到这句话,傅寒洲接过水,垂眸掩下几许失落,轻握水瓶陷入短暂的沉思。
他侧眸看她一眼,倒也没说什么,微仰起头,薄唇轻启,晨光透过玻璃落入他黑曜石般的眸子,漾起细细碎碎的光。
喉结滚动着,带动那颗朱砂痣。
轻咽下水,绯红唇瓣挂着莹润水光,他薄唇轻抿,有意无意地轻瞥林栖一眼。
喝完水自然地递给林栖,她伸手去接,哪知傅寒洲递水的幅度过大,她再一次触碰到他温热的手。
林栖不由得一愣,脑海中乍然浮现某个画面,梦里傅寒洲托起她的后脑勺吻她,手掌的温度也是这般。
她怎么会做这么羞耻的梦!
后视镜中,林栖晃了晃脑袋,耳尖莫名泛起潮红。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拿出手机不动声色背过身,低头给许颖发信息请教,打字时指尖略微发颤。
“你做过那种很真实的梦吗?”
“有多真实?”
“就是梦里的体温和现实的体温都一样那种。”
许颖的八卦雷达顿时开启,原本还是打字,突然发来一长串语音,都带着颜色。
林栖拿过手机放在耳边听。
“栖栖,你是做春梦了吗?!!!”
“你梦见哪个帅哥了?”
“莫非你和肖骁为爱鼓掌了?”
……
语音是外放的。
车厢里瞬间只有许颖高涨的吃瓜热情。
林栖尴尬得脸颊发烫,脚趾蜷缩,手忙脚乱掐灭手机,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早知道就不该给许颖发信息。
阳光落在她单薄的背影,几缕碎发贴在白皙的颈间,耳际泛起微红,发信息的动作似乎刻意在躲避他的关注。
傅寒洲唇角微勾,手指随性地轻点方向盘。
她终于在他面前羞赧,忸怩,如同几年前。
“取景地旁边有个寺庙?”傅寒洲收回余光,目视前方,看似随意地问道。
林栖微愣,拢回思绪,飞速收起手机,若无其事地回正身体:“嗯,是有一个。”
傅寒洲看她一眼,手指轻敲方向盘:“听说那座庙很灵,尤其是求姻缘。”
突然侧脸问道:“你要不要去试试?”
林栖摇摇头:“我就不用了。”毕竟她都要结婚了。
七八年前,母亲刚生病的时候,她也曾求神拜佛,逢庙必入,可惜她小小的祈愿,满天神佛并没有听见。
后来她懂了,人生在世,悲喜自渡,求谁都没有用。
所以她不相信神佛,亦不关注灵验与否。
仿佛想起什么,诧异道:“傅总…有这方面的需求?”
傅寒洲并没有注意到她探究的眼神,语气平静道:“想顺路去看看。”
莫非他离婚了?
林栖观察着他的神色似有愁容,不过傅寒洲这样的天之骄子应该不会为姻缘发愁,猛然想到那日在医院偶遇。
小心翼翼地宽慰道:“小朋友偶尔头疼脑热也正常,别太担心。”
傅寒洲握住方向盘的手微顿,侧脸看她一眼,仿佛想到什么,神色认真道:“那是阮澄的孩子,我只是帮忙送去医院。”
林栖一愣,阮澄的孩子?
阮澄结婚了?没有嫁给他?
林栖脑海中冒出来一连串问题,不时偷瞄他,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暗自猜想:他居然没能如愿以偿。
真是月满则亏 ,水满则溢,没有人能事事如意。
不知是谁娶了阮澄,应该是比傅寒洲更优秀的人。
林栖顺口问道:“阮澄的老公,是?”
傅寒洲看她一眼,语气平淡:“你认识。”
“我认识?”林栖指着自己的鼻尖,诧异道。
她所认识的他们圈子里的人,无外乎那么两三个,一时竟想不出来是谁。
傅寒洲道:“阿德。”
林栖噢了一声,恍然大悟,识趣地闭嘴。
傅总这是拿了痴情男二剧本,哪怕白月光结婚了也不离不弃。
阮澄嫁给阿德都不嫁给他,傅总居然败给一个夜场歌手。
林栖摸了摸下巴,探究地偷瞄傅寒洲,莫非他有什么隐疾?
不经意对上傅寒洲的眼神,林栖心虚地避开对视。
傅寒洲四平八稳地开着车,手肘搭在车窗,神情自若道:“阮澄和阿德结婚以后经常去外地演出,孩子丢给保姆照顾。孩子生病了不敢让父母知道就没有去私立医院。”
林栖点点头,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戳人肺管子太没品了。
她缄默无言,靠在座椅玩手机。
拍摄场地很快看完,两人驱车前往寺庙。
在林栖的刻板印象中,烧香拜佛的女性居多,男性较少,搞不懂傅寒洲为何一定要去寺庙看看。
主要是她今天穿着高跟鞋,实在不方便爬山。
傅寒洲这个衣食父母的要求,实在不算过分。
况且现在有求于人,她只能勉为其难跟着爬山去寺庙。
早知道就穿平底鞋了,林栖暗自叫苦。
山下层峦叠嶂,满目金黄,拾阶而上,肃穆庄严的寺庙香火缭绕,隐隐有佛乐传来。
身心在此刻略有放松,只是她的礼佛之路,走得有几分狼狈。
傅寒洲见她走得艰难,拎起阔腿裤,额间渗出细密汗珠,于是停下脚步,颇有绅士风范地伸出胳膊示意她挽住,神色温和的好似已被寺庙洗涤过灵魂。
伴随梵音,他一贯冷洌的声线都已沾有几分暖意:“这样会好走一点。”
林栖微喘着停下来歇息,气息略有平缓,微仰头望向他,摇头拒绝:“谢谢傅总的好意,我自己可以。”
她曾去过许多古刹,每一次都虔诚如许,可她未能得偿所愿。
如今她不再虔诚,只是应付差事,倒生出几分矫情,她在心底自嘲。
时值仲秋,山道落满金色树叶,他们站在石阶对望,不时有黄叶翩然而至,挡住视线。
缭绕烟雾形成飘渺屏障,她看不清傅寒洲眼底的情绪,只觉得有几分心绪不宁。
旁边的香客熙来攘往,不时与他们擦肩,她收起纷飞的思绪,暗自深呼吸一口气,提醒道:“傅总,我们走吧。”
傅寒洲这才注意到他们站着不动太碍事,微微颔首,长腿迈开沉稳缓慢的步伐,不自觉地重复:“嗯,我们走吧。”
“傅总想求什么?”林栖边走边问,只当是闲聊,同行不说话太过尴尬。
傅寒洲悠哉悠哉的与她保持同频步调,深色长风衣的衣摆不时拂过她的裤腿。
他们的影子斜斜落在石阶上,秋阳杳杳照得满地落叶愈发金黄。
“忏悔。”古泉般的声音突然落入耳畔。
林栖愣了愣,身体东摇西晃,踩得脚下堆积的落叶发出清脆声响,情急之下,本能拽住他的衣袖,借力站稳身体。
“傅总,”她没好再问,你是有愧于人吗?这样的问题太过冒犯,她适时闭嘴。
傅寒洲扶她站稳,见她收回手臂,白玉般的手指整理着袖口,云淡风轻地笑了,仿佛看出她的心思,说道:“当初年轻气盛。”
林栖无意窥探他人隐私,笑着转移话题:“傅总正当年。”
听起来算是恭维,却并未言过其实,傅寒洲今年三十,实在算不上老,气质矜贵优雅,岁月并未侵蚀他无可挑剔的脸。
“林栖,这些年你真的长进不少。”
这话不像是在夸她,更像是在说她是个老油条。
不过林栖只当是夸奖,没有生气,只说:“傅总,人总要成长。”
听到这句话,傅寒洲摇头苦笑,看向她欲言又止,眼底里有心疼亦有不忍。
状如不经意地问道:“你和他在一起,真的开心吗?”
“怎么说呢?”林栖擦拭额角的薄汗,轻扯毛衫的领口透气,沉吟片刻,“算开心吧。”
“算?”傅寒洲眸光一凛,语气冷洌。
林栖不太想和他聊私事,于是换了个话题:“好了,别聊我了,傅总说这里求姻缘灵验,待会儿多许几遍愿望。”
傅寒洲并未接话,平静如水的眸底掠过惆怅,神情有几分若有似无的落寞。
许多暗示话到嘴边,又于心不忍,傅寒洲侧眸看向她,脑海不经意掠过她醉酒喊肖骁的画面,她竟如此依赖那个人。
傅寒洲也无心聊那个人给自己添堵,换了个话题,突然问道:“你选的搭建公司资质审核过吗?”
林栖如实道:“嗯,麦肯合作搭建公司资质齐全,安全问题不是儿戏。”
寺庙人头攒动,香火弥漫,钟磬悠长。
可能她在寺庙这样庄严神圣的场所无动于衷地傻站着,表现得太过明显,与虔诚叩拜的香客格格不入,傅寒洲不禁问道:“林栖,你真的无欲无求吗?
林栖站在大殿前不知该许什么愿望,见他问起,只能象征性地双手合十,随便许了个愿望。
“希望身边的人都能平安健康。”
这是她头一遭和异性同去寺庙,居然是陪客户。
若不是客户,她怕是不会踏足此地。
傅寒洲虔诚祈祷,手中焚烧的香烛薄烟飘缈,他神情肃然,像一尊雕像纹丝不动,双掌许久未曾放下。
林栖站累了,转身观察寺庙格局,目光投向院内的千年银杏树,红色祈福带在金黄色的树叶中飘荡,许多许多的愿望在檀香和诵经声中飞扬。
听闻地藏王菩萨曾发下宏愿,度尽众生,方证菩提。
只是见此情此景,到今日,还尚未度尽。
何日才能度尽呢?
她回头看向傅寒洲站在烟熏火燎中,却不沾半点烟火,颇有几分遗世独立的意境。
这样的天之骄子,会许什么愿望?会为何事忏悔?
相比之下,她更该许愿才对,可是她不信神佛可度,不寄希望于任何。
“姐姐,你是一个人来的吗?”一个扎着丸子头的小女孩拉住林栖的衣角,仰头笑问。
林栖回过神来,轻轻弯下腰,摸了摸小女孩的头顶,温和道:“不是,你呢?和谁一起来的?”
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的父母,“我和爸爸妈妈一起来的。”又指着不远处向她们走来的傅寒洲,问林栖道:“姐姐,你是和爸爸一起来的吗?”
他不疾不徐地走来,像古朴典雅的泼墨山水画卷徐徐展开。
浮光掠过他分明的眉峰,隔着熙攘香客和佛前晃动的经幡,在虚浮的薄烟中与她对视。
那张曾令她怦然心动的脸一如从前,林栖看向他清俊的脸竟有些晃神,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沧桑感乍然涌现。
凝了凝神,垂睫收回视线,低头笑着对小女孩说:“他不是我爸爸,是客户。”
傅寒洲面色微暗,似是听见两人的对话。
小女孩很快蹦蹦跳跳跑开了。
林栖观傅寒洲脸色不好,站直身子,捋了捋碎发,没敢说话。
说小孩子童言无忌让他不要计较,无异于在说他小肚鸡肠,所以装傻比较好。
“客户?”傅寒洲走近她,乌木气息混杂着檀香,两股气味叠加倒别有一番意境。
“林经理的客户,需要凌晨两三点处理你的醉酒闹剧?”
提到醉酒之事,林栖一愣,像被人揪住小辫子般无奈,没有半点底气,只好浅笑道:“VIp待遇。”
哪知傅寒洲拦在她面前,极具压迫感地步步逼近。
一时间沙尘作乱,香灰迷眼,殿前宝鼎里的碎红纸迎风而飞。
她浓睫半掩,遮住复杂的情绪,视线落在他黑色大衣肩头沾染的香灰。
他站在风口遮住了风,挡住了沙。
“脚疼吗?”
“还好。”
“真的不疼吗?”
林栖强笑着摇摇头,此刻脚后跟已磨出血泡,每走一步都疼得她倒吸气,可她不能也不会在他面前展露脆弱。
风仍在刮,小了一点,殿前的经幡和银杏树下的许愿带簌簌作响,多少宏愿在风中弥散飘远。
林栖莫名感觉该许个愿。
一生如愿,会不会太大点了?
她后退半步,转过身,掩饰性地举起手机拍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