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琳为叶承枫拭去脸上的泪,怕他坐着冷,将人抱到了怀里,用被子裹着。
“三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怎么把枫哥儿提前带回来了,他还受伤了。”
“被他母亲伤的。”
“半月?她今天去护城山庄了?”
“嗯。”
赵明华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但信封上并没有写是谁收信,赵琳似有所感,低头看了叶承枫一眼,拆开信封,是一手俊秀的兰花小楷。
叶承枫立刻坐直了身体:“这是我母亲的字。”
赵琳说:“我们看完再说。”
久违芝字,时切葭思:
首先,向你们道歉,杀了你们的朋友,非我本意,有时候我并不能控制自己。
在岭南生活的这些年,我时常忏悔,不求你们原谅,只希望你们能知道我的悔过之心,希望你们能晓得,我不曾辜负你们的好意。
和你们遇见的时候,我已经一百四十四岁,你们好像才在人间走过一轮,我很羡慕你们,能如草木一般徐徐生长,不像我,是一具腐朽的尸体。
我非常感谢你们,感谢你们即使在听说了我那样不堪的过往,也还是愿意告诉我,怎样迷途知返,可是我太想活着了,我想像骄阳一样活着。
在去江南找你们报仇的路上,是我一生中最快乐和最纠结的时候,好像只要我见到你们,我就变成了一个活人,但同时,我也害怕见到你们,因为你们是唯一知道我的真面目,却还活着的人,你们的存在,无时无刻不在昭示着我是一个死人。
我在动手杀了你们,和放过你们自己去死之间不停地徘徊,我以为我们只有鱼死网破这一条路,谁料老天还给了第二条路。
被贺西洲调戏的那晚,我连把他埋在哪都想好了,但他和你们一样,明明不是我的对手,却又总能从我手下逃脱,大概你们都是老天派来克我的,又或者说,你们出现,是来送我最后一程的。
如果我早知道会遇见你们,那我大概会少造些孽,也不至于看见你们的时候,那么自卑,煎熬。
说起这个,贺西洲就很不要脸,明明双手沾满了血,却装的人模狗样,和你们这样一群干净的人称朋道友,所以我是真的想杀了你们,我不想看见你们做朋友,而我就只有孤零零的一个人。
每当这时候,我都感谢贺西洲那个王八蛋,幸亏他把我带走了,不然我是真的会半夜起来屠了你们满门。
就算他把我带到了岭南,我也还是时常想着回去杀了你们,得亏贺西洲把我看得紧,我才没有机会。
自从听说你们有人嫁到了岭南,我就经常半夜去她房梁上坐着。
起初,我想杀了她,后来,我发现她的双手也渐渐沾满鲜血,我好像突然领悟了心疼的感觉,我想杀了那个欺负她的人,可贺西洲不许我动手,我又想杀了贺西洲,奈何我已经不是他的对手了。
我感觉到自己在变老,心中欢喜又烦躁。
不久之后,贺西洲带回两个婴儿,一个叫贺玄朗,一个叫贺玄英,是他弟弟的孩子,我很不喜欢。
又过不久,他的妹妹来探亲,她和她的夫君琴瑟和鸣,我一样不喜欢。
可他们好像都很喜欢我,我只能勉为其难,让自己也开始喜欢他们。
渐渐地,我开始相信世上有报应。
半月教的人不断找上我,我拒绝了他们,也惹来了杀身之祸。
我终于知道贺西洲那厮为什么能和你们玩到一起,他是一个手上不干净,但心里干净的人,他算计了自己,也算计了我。
如果是从前,我绝对不会答应,不光如此,我还会直接杀了他。
可现在,我有孩子,我还心仪他,我不得不听他摆布。
我已经快忘了你们的样子,我只记得你们都长得很好看,心地良善,所以能不能帮帮我,把半月教给毁了,再顺便把我的孩子养大。
贺西洲珍藏一方帕子多年,我一直以为他对你们某个人爱而不得,到头来才知道,那是他从很早之前就留下的后手。
他怕自己有一天死了,心里重视之人无处可去。
以前,那方帕子是为他弟弟妹妹一家留的,后来,应该有我,现在,应该就剩玄朗、玄英和怜君了。
南方的江湖势力能扫清,是贺西洲给你们的投名状,姜国公府的巫蛊之祸,是我给你们的投名状。
尽管贺西洲说,没有投名状,你们也会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成人,但我觉得,我还是应该多给你们一点东西,尤其是那个喜欢拿琵琶砸人的小姑娘,好像贼记仇来着,我多给你一点东西,你是不是就能少记恨我一点,下辈子,就能和我做久一点朋友。
听贺西洲说,你喜欢钱,还喜欢种东西,我把这辈子攒的钱都埋到了京城百里外的义庄里,等我死了,你就去挖出来吧。
我还给你准备了很多从西域搜罗来的种子,有花、有草、有粮食,全都放到了那个和你关系很好的老道那里,等我死了,你再去找他。
最后,祝你和你的夫君白头偕老,我见过他,和你一样,是个很好的人。
半月,绝笔。
被半月夸作很好的人,从赵琳手中抽出信,翻到“巫蛊之祸”处,脸色十分凝重。
赵琳看着站在身后的人,说:“你要不坐下来说。”
叶西洲看了眼赵琳兄妹,走到桌边坐下,眉头深深皱着。
赵琳低头看了眼叶承枫,将他抱的更紧了些。
“没事,都会过去的。”
叶承枫只是哭,看得赵琳心里也跟着难受。
“好孩子,别哭,人总是命不由己,你该高兴,你父亲母亲可以得偿所愿。”
“此事非同小可。”叶西洲出声道。
“我知道,此事需要从长计议,三哥,你说说,怎么回事?”
赵明华说:“她前两天来找过我,给了我这封信,又和我说了一些事。”
“他们两口子本来计划好,趁着侯爷在南边扫匪,死遁,但是西洲的妹妹突然去探亲,给了半月教可以拿捏的软肋,尤其是西洲的妹夫那边,好像是故意放他们小两口来岭南探亲的,所以西洲和半月就改了计划。”
“假死变成了真死吗?”叶承枫在赵琳怀里开口。
赵明华伸手为他擦了擦眼泪,说道:“是,他们一直被人盯着,计划本来就难以万全,又添了你姑姑一家的变数,稍有不慎,你们就会全军覆没,所以只能牺牲大人,保全你们三个孩子。”
“这样一来,除了能让你们三个拥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世外,还能把南方的匪寇全都诈出来,让侯爷把他们一网打尽,还南方百姓一个安宁,你母亲也才有机会去铲除半月教,为她自己曾犯下的错,赎一点罪。”
“但你母亲的神智已经不是很清楚了,从你们父亲让你们修习反噬你们母亲的功法来看,他们两个应该早就做好了让你们弑母的准备,只是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们,并且这其中有多少曲折,也不是我们能知道的了。”
“难怪那天我去黑市,她还追着我打,我还寻思,是西洲半路把人抛弃了,她又因爱生恨,还是西洲二十多年也没把人捂化,合着她跟我演戏呢?”
“也不一定,可能她是真想杀了你。”赵明华为赵琳解释说:“她现在几乎已经不能控制自己,那天她来找我,一面善,一面恶,善恶交替,我亲眼看着她的理智被邪念粉碎,然后对我大打出手。”
说着,赵明华看向叶西洲手中的信,说道:“也不知道这封信,她重写了多少遍,我们才能看到。”
赵琳随着赵明华的目光,看向叶西洲手里的那封信,说道:“把那些字涂掉吧,涂掉留给枫哥儿,也算是个念想。”
叶承枫伸手,想拿回那封信。
叶西洲走过来递给他,开口说道:“你好好休息,你父亲母亲的事,我和你母亲会尽力的。”
“是,孩儿多谢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