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羽城以南三十四里的竹采镇,化身为一名妙龄少女的钟离正在街道上闲逛。
容貌对于钟离而言不过是一个体现在外的躯壳罢了,男女老少在一缕神念间皆可瞬息万变,只是那股气质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掩盖的。
哪怕走在街道上,一般人看到后都会敛色屏气乖乖地绕开钟离,哪怕没有八抬大轿没有随身侍从,可她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气质还是令人望而生畏。
变成这副模样也是为了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同时年轻少女的容貌一般情况下都会令人不自觉地放下警惕心。
钟离准备打听一些事情。
不一会儿她来到了附近的一座茶馆,找了个位子坐下,店小二看到钟离后立刻意识到这是个大客户,于是笑容可掬地凑了过来的同时不等钟离说些什么就把店里最好的茶水给钟离端了上来。
“小二,我想打听一些事情。”
说着钟离拿出一颗灵石放在桌面上,小二笑的更灿烂了,边收起灵石边问道:“好说好说,不知道您是想打听天下大事还是家长里短呀?”
“你可曾听说过这附近是否有妖族作乱?”
听到这个问题,小二有些困惑,但还是回答道:“这位大人,虽然咱不知道你打听这稀罕事作甚,但咱可以给您保证,我在这镇上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来就没有听说过妖族作乱的事情,就连别的地方的传闻都是稀缺的紧呢。”
“稀缺的紧,也就是说还是有的吧。”
“您打听这事......恕小的直言,这可不是什么有意思的事呢,虽然我没有听说过妖族作乱的事情,但缉妖司的人这半年倒是见了不少,这事可是朝廷的,万一小的说错了话,这脑袋可就.......”
又是两颗灵石放在了桌子上,小二顿时笑意满面,改口道:“哎呀,您有所不知呀!距咱竹采镇以南二百里的一个叫河沙村的小地方三个月前据说闹了妖怪,有不少缉妖司的人都去那了。”
“这事知道的人可不多,我也是听我亲戚说的,我大哥的二舅的三姥爷的四侄子曾经的邻居据说就是从那逃出来,哎呦呦,据说胳膊都没了一条,可邪呼可吓人了!”
“河沙村......我知道了,除此之外还有吗?”
说着钟离又拿出了几颗灵石,但小二却摆了摆手说道:“哎呀,我只知道这一个,其他的都不知道了,咱虽然很贪财,但咱还是很懂规矩的。”
“这位贵人,别怪咱多嘴,河沙村那边的事情确实非常吓人,小的真不是开玩笑,您呀可别一时想不开过去了。”
“嗯,多谢你的忠告,我没有什么想问的了。”
“唉,好嘞,那我就去忙了,有啥事您招呼我一声就行。”
小二离开了,而钟离也把桌子上的灵石收了起来。
在茶馆喝完茶后,钟离就继续朝着南边前进了。
钟离大可以以岩王帝君的身份直接君临妖神界弄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钟离也知道这样很容易打草惊蛇,毕竟不是谁都会说出真话的。
所以钟离打算去亲自调查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端倪之处。
缉妖司打着铲除祸害朝廷与人间的妖族为名四处斩杀妖族,而妖族又因为妖尊的事致使整个妖神界陷入动荡。
可这种表现不会让钟离相信的,因为缉妖司很显然并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其中定然另有隐情。
要调查的话就得从缉妖司出现过的地方开始着手调查。
之后钟离又行了约一百里的路途。
见到钟离的路人或畏惧或不解,为什么这样一位皇族子女气质的人会徒步前行呢?
一般情况下就算没有御空灵兽那最起码也得雇一辆马车吧?
所有看到的人都议论纷纷但没有一个人敢上前来询问,万一得罪人了可就不好了。
殊不知,这漫长的路途对于钟离而言只不过是一场散步罢了,若是以载具代步而错失了途中的风景,那也太得不偿失了。
又行了约三十里。
钟离又来到了一座镇子,这座镇子相对于之前遇见的那些,地方虽大可人却不多,可谓是地广人稀。
一条宽阔的大路上商贩却见不到几个,钟离有些疑惑,于是接着来到当地的茶馆。
刚一进来,钟离就吸引了茶馆里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钟离扫视了一眼,在这里喝茶的修士居然占了一半,虽然修为普遍不高,但从他们的衣着打扮和面容来看,恐是来者不善。
钟离依旧找了个位子坐下,只是这次没有恭恭敬敬的小二来问候了,要喝茶的话似乎得去柜台那边要。
她没有着急点茶水,而是竖起耳朵在茶馆里打听了起来。
很快她就发现这里来的修士大多数都是循着“伏妖令”来的,这是朝廷发放的类似悬赏通告的文书,上面通缉着一些据说穷凶极恶害人无数的妖族。
只要将它们捉拿,便可换取灵石或赏金。
顺带一提,玄神界的货币不止灵石一种,灵石因为能够为修士提供精纯的灵力所以其价值要比普通的货币高的,而灵石的开采较为苛刻,所以普通人一般还是用金银铸就货币来交易。
而灵石是一种从地脉中开采出的蕴含着精纯灵力的矿石,一般在山脉中多见,要开采的话不仅得用专门打造的灵具而且灵石所蕴含的灵力其实并不稳定。
若是强行破开的话灵石所蕴含的灵力会被释放,进而迸发出一阵足以震颤大地的共振,极为容易引起坍塌甚至地震。
言归正传,钟离在了解到这些修士聚集在这里的目的后就站起身来准备前往当地发布伏妖令的驿站打探一下情况了。
刚准备出门,一个个子稍矮的少年走了进来,不小心撞到了钟离后连忙道歉:“啊,对不起我没有看路,非常抱歉!”
“没事。”
被原谅后他就走进了茶馆里,而钟离则来到了外面的街道上,只是她并没有启程,而是回头瞥了一眼茶馆里少年的背影。
“行窃......”
就在刚刚,这个少年把钟离的荷包偷走了,钟离察觉到了但并没有阻止他。
他想知道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居然得逼得一个年纪堪堪十二三正值学文识书的少年在光天化日下行偷盗之举?
而这个少年走进茶馆来到后台,后台这里是供人赌博的场合,但少年不是来赌博的。
坐在牌桌旁的男人看到少年后立刻叫道:“臭小子,希望你这次弄到了足够的钱,否则别怪我们哥几个把你给卖了,到时候你那半死不活的老娘可是连个送终的人都不会有了呢。”
“少废话!今天就弄到了这些.......”
少年把兜里的少许钱财扔在了桌子上,其中就有钟离的荷包。
男人看到后不爽地啧了一声,而后抄起一旁的棍子瞬间打在了他的脸上,这一下子把少年打的七荤八素差点没站住身子倒在地上。
少年眼神中杀意转瞬即逝,似乎是看到少年有些不服,男人站起身来一脚把少年踹翻在地,抄起棍子不断地抽打着他。
“还看!叫你看!不服是怎么的?一开始若不是我们几个接济了你们,你们早就饿死在荒野上了!这是你们娘俩欠我们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怎么了?!”
少年没有还嘴,可事实却是他们打着高利贷的名义愣是把欠的金额扩大了几倍。
一次还不清本金的话那么利息就会不断地增长,如此往复只要不还清本金,少年一辈子都还不清债务。
可本金的数额也不菲,少年自然是出不起的。
最终,也许是打累了,男人踹了少年一脚,又朝他吐了口唾沫,骂道:“混蛋玩意,看着就碍眼!赶紧滚!”
少年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转身离开了后台,从茶馆后面走了出去。
虽然被打的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的,但少年还是从衣服里取出了几两碎银,说道:“给娘买药的钱应该足够了。”
说着他就奔向了镇上的药铺,而钟离把刚刚的那一切都看在了眼里并继续跟着他。
少年走进药铺来到柜台前拿出碎银说道:“李叔!麻烦您给我娘抓点药!”
掌柜的看到少年后愣了一下,赶忙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来到少年面前对他说道:“刘枫,不说了你来我这拿药就不用给钱了吗?你看看你,又被打了吧?”
“来来来,快过来我给你敷点药,下次你来拿药直说就可以了。”
“李叔......谢谢你,但是我还是不想亏欠李叔。”
“唉,你这孩子......”
给刘枫的伤口和淤青处上了药后,李叔给了刘枫三包药,说道:“这是库房里仅剩的药了,你都拿去了,这些碎银足够了。”
也许知道刘枫的性格,李叔便收下了这些碎银,而刘枫心里还是很过意不去。
“李叔,我一定会还清的!”
说罢他就拿着药离开了这里,看着他匆匆跑开的身影,李叔也不由得叹了口气。
“真是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啊......”
就在这时,钟离也走了进来,掌柜李叔看到钟离后说道:“抱歉了,这位小姐,咱药铺最近没啥药了,下一批药估计得等一周以后了。”
“我不是来拿药的,刚刚那个少年偷了我的荷包。”
听到这句话,李叔脸色一变,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我替刘枫向您道歉了,这位小姐,您损失了多少全部记在我账上吧,我一定还清。”
“我损失的我会亲自拿回,不需要记在谁的账上,我想知道一件事情,关于那名叫刘枫的少年为何会沦落至此呢?”
也许是看出钟离不是什么坏人,李叔犹豫片刻后依旧叹气,说道:“这事啊,每每提起总是令人感叹世道不公。”
“那孩子叫苏刘枫,是跟他母亲从河沙村逃难来的,大约是在三个月前吧,听朝廷的人说河沙村闹了妖怪,死了不少人,可实际情况如何他们也说不清。”
“他们本就生活贫苦,因为这事没了家,更是雪上加霜,来到这里连个遮风避雨的地方都没有,我本想收留他们母子的,结果被镇上的恶霸得知后打断了我一条腿。”
“那些家伙根本不是人!他们一开始假意收留母子,对他们好,可后来突然说是刘枫母子欠了他们债务,自此以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以至于变成了现在这样。”
“不知道在他们之前有多少人遭殃了......”
“竟是如此......”
钟离这才了解到了事情的全貌,随后转身准备离开,李叔见状连忙对她说道:“这位小姐!这事千错万错都不是刘枫和他母亲的错!您千万不要怪罪他们吧!”
“我心中自有定论。”
说罢钟离的身影消失在了李叔的面前。
苏刘枫着急跑到了镇子边缘的一座简陋的茅屋内,推开腐朽的木门,他跑进去对着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气若游丝的母亲说道:“娘!我又买到药了,我现在就给您熬药喝。”
等刘枫熬好药后,他母亲依旧没有任何动静,他的内心有些忐忑,但还是端着碗走上前去说道:“娘,该喝药了。”
他推了推床上的母亲,然而母亲依旧没有任何回应。
“娘?”
刘枫内心一惊,用手颤颤巍巍地探了探母亲的鼻息,虽然非常地微弱,但还是有的。
“没事的,娘,只要喝了药您一定能好起来的。”
尽管他在心中不断安慰自己,可苏刘枫哪里不清楚自己的母亲已经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本来就没打算活着,因为她知道自己是那群恶霸挟持夜青的手段,只要自己还活着,刘枫就没办法逃离。
既然这样还不如一死了之。
最起码刘枫可以离开这里不用再受苦了。
这个想法越是激烈,她的气息就越是微弱,就连她的魂魄都在拼命离开这个被病痛折磨又拖累孩子的身体。
药被勺子送入口中,然而她已经连苦味都尝不到了。
“娘......”
看着床上的母亲,刘枫心中一万个不愿意承认,可残酷的事实摆在面前,他没有任何的选择了啊。
“您别走啊,别走......父亲已经死了,您也要离开,那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还有谁是我的亲人啊!”
他的情绪几近崩溃,抽噎着哭诉着,然而伴随着最后一缕气息散去,这个世界上又一位饱受折磨的生命离开了人世。
听着里面的哭声,站在门外的钟离并没有打扰他。
就这样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钟离才推门而入,看到少年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而他母亲的遗体仅仅只是被草席裹着。
看到钟离进来,少年毫不犹豫地拿起墙边生锈的锄头喊道:“你想干什么!?”
钟离说道:“逝者已去,更何况是你的母亲,此时此刻你该忧心的事情不在我,而在于你母亲的后事如何处理。”
听到这句话,少年瞥了一眼身后草席里的遗体,他说道:“我能怎么办!我没有钱了,怎么操办后事?我也不想这么做啊!”
“而且,如果你是来找我要荷包的,那你只能是白来一趟了,荷包不在我这里。”
“我知道,但那不重要,因为......”
说着钟离像是变魔术一样手一翻,荷包就出现在了他的手中。
“你能将它窃走,我亦能将它拿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