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端倪
卯时的露水顺着青瓦沟槽滴落,在石阶上敲出第七声脆响时,阿九的指尖正悬在白寒喉间第三枚盘扣上。
官服熏过的沉水香缠着他袖口皂角味,织成一张潮湿的网。
白寒忽然握住他手腕往自己腰间带,拇指按着少年突起的腕骨画圈,阿九的耳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漫上血色,昨夜被咬破的结痂在晨光里像颗朱砂痣。
铜镜里映出两人交叠的衣摆,阿九别开脸去取蹀躞带,后颈却突然贴上温热气息。
白寒含着他耳垂呢喃:";你心跳声比承意养的那窝兔子还闹。";
少年郎君手一抖,皮革扣环";咔嗒";锁住的瞬间,她顺势将人圈在妆台与臂弯之间。
菱花镜边缘磕着半盒口脂,是阿九用凤仙花汁混了蜂蜡自制的。
白寒指尖沾了点嫣红,往阿九的唇珠上抹:";今日该换那件艾绿色的长衫,也衬这春光。";
阿九膝弯撞到矮凳时,才发觉妻主早将他要穿的衣裳垫在了凳上。
灶上煨着的粟米粥开始冒蟹眼泡,阿九挣扎着要起身,官服广袖却卷住他束腰的绛纱带。
纠缠间承欢抱着布老虎滚进里屋,小娃娃迷迷糊糊嚷着要爹爹系发带,白寒趁机咬住阿九喉间那颗小痣:";让孩子看看,昨夜是谁扯断我束发的绸绳?";
阿九惊喘着去捂她嘴,白寒就着这个姿势替他绾发,木梳齿划过敏感的头皮,激得少年郎君软了腰肢。
巷口传来更夫收梆的动静,阿九慌得去推她肩膀,反被攥住手指按在妆奁暗格。
";今日想用哪根发绳束发?";白寒的犬齿磨着他颈侧跳动的血脉。
阿九发颤的指尖刚触到那根艾绿丝绦,忽然被握着往更深处探去。
承意揉着眼睛撞进来时,正瞧见母亲将爹爹抵在菱花镜前。
小女童的惊呼被白寒用桂花糖堵住,阿九趁机挣脱桎梏,却忘了自己罗袜还缠在妻主蹀躞带的玉环上。
晨光恰巧漫过东窗,照亮少年郎君足踝处未消的指痕,像雪地里落了一串红梅。
瓦当上最后滴露水坠地时,白寒已经肃整官服走出院门。
方才开开心心地欺负了一番自家的小夫郎,如今心中满足,有了足够的力气去应付工作。
她来了郡县已有一段时间,工作内容嘛,真要论起来,她觉得自己很像是郡守大人的秘书。
每日脚不沾地,从早到晚地协助郡守大人处理各种各样的公文和事务。
半年多来,郡守大人愈发信任她,也赏识她处理事务的能力,愈发倚重。
白寒接触的公务也逐渐从边缘的街头纠纷、街道管理、税务收集慢慢变成了核心的边塞布防、粮草供应以及科举商业。
案牍劳形。
不过也正是因为如此,她迅速地上手了郡县的大部分事务,对军政、农事、商业都有了颇深的见底。
因着事务繁多,她将聪慧早熟的绾君日日带在身边,一方面帮了自己的忙,另一方面,她看重这孩子是个可塑之才,也想好生培养。
如今郡县中诸事繁杂,她又是郡守大人宠信爱重的“大秘”,故而也没人对她带着绾君这个外人一起做事多说什么。
不光没说什么,郡守大人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孩子。
白寒带着绾君到处奔波之际,郡守大人也愿意出言教导几句,言谈间颇为赏识。
白寒并不知道这位上司心中的弯弯绕绕,只知道这位郡守大人待自己极好。
一年后,她逐渐成了郡守大人手下的一把手,也是郡守的心腹。
下头的人都羡慕极了,说这位新来的白大人年纪轻轻,又容貌姣好。
得郡守大人赏识,怕是沾了那副皮相的光。
不过公事许久,白寒是个雷厉风行的,行事手段强硬多于温和,倒是震慑住了这一帮子小吏。
如今人人见了白寒,再不敢不敬,只敢恭恭敬敬地喊上一声“白大人”。
边疆战事愈发告急,物资却十分不足。
白寒在府衙忙的脚不沾地,有时候忙的厉害便直接宿在府衙。
郡守大人体恤,见白寒日日眼下发黑,便做主将官府附近的一处府院划给她住。
这处院子距离府衙很近,又挨着郡学,地理位置十分优越,确实更加方便,若是搬进来,也省了租赁的钱了。
更何况,靠近郡学,日后她家承意上学也十分方便。
这位郡守大人,有些没对她言说过的心思。
这暗搓搓的拉拢和讨好逢迎她不是看不出来。
毕竟调任的官员那么多,虽确实有官员能分到官府赐予的房屋,但是规格如此高的,倒是从未听说。
白寒暂时想不明白上峰心里头的弯弯绕绕。
总不能还是因为自己这张俊秀的脸吧?
亦或者是因为自己是个难得一见的优秀牛马?
脑海中快速掠过了这一略有儿戏的想法,白寒挑了挑眉。
推辞不过,翌日,白寒收拾了细软,带着全家搬迁至新宅。
春日的午后,白寒立在垂花门下仰头看那块";白宅";的匾额。
郡守特意选了卫夫人簪花小楷,横折处似竹节清劲。
院墙是常见的青砖灰缝,檐角却雕着卷草纹的瓦当,雨痕在莲花瓣上洇出深浅墨色。
转过影壁便见一丛湘妃竹,新发的笋尖还沾着晨露,竹影斜斜切在卵石径上。石缝里生着细密的青苔,倒像是谁把《急就章》拓在了地面。
正厅门楣悬着半旧的竹帘,天光漏进来时,满室都浮着碎金似的篆字。
";大人请看这方书案。";引路的老仆掀起素绢罩子,露出整块楸木打磨的翘头案。
案角供着拳头大小的灵璧石,皱褶里嵌着半片枯松针。
转过屏风往后园去,老槐树的影子正落在琴台上。
旁边茶案上摆着越窑青瓷盏,花墙根立着半人高的陶瓮,里头养的红鲫搅动浮萍,涟漪碰碎了倒映的云絮。
西厢房支起八面槛窗,紫竹笔架上悬着大小七支湖笔。
倒是雅致。
白寒有些咂舌。
搬进来之前,她只当是一处空宅,未曾想,装潢的如此好,平白添了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倒是让她有些犹疑。
阿九四下张望,眼中满是惊喜。
“这么好的宅子,竟然是给我们住的吗?”
白寒安抚地揉了揉阿九脑袋顶上的碎发,心里头没由来地揪了一下。
到底是她无能,阿九如今能问出这样的话惹她心疼。
白寒朝引路的老奴行了一礼。
“郡守大人固然体恤,但是这宅院实在是太贵重了,这于理不合...”
老仆布满老茧的手按住将要掀开的素绢罩子:";大人莫忧,这些物件原是郡守府库里的陈年旧货。";
枯指划过黄花梨木纹,";您瞧这虫蛀的星子,倒是应了';蠹鱼三食神仙字';的雅趣。";
白寒盯着他腕间晃动的翡翠镯——那水头竟比阿九及笄时她赠送的岫玉簪还要透亮。
";既是旧物,这琴台的焦尾纹......";白寒指尖抚过杉木琴身,忽在雁足处摸到刻痕。翻过来竟是前朝乐府的烙号,金漆犹带脂粉香。
老仆笑着捧来鎏金匣:";郡守吩咐,既赐了宅子,少不得要添些使唤人。";
掀开匣盖瞬间,十二枚玉牌叮当作响,“这是郡守大人赠与的签了死契的奴仆,任您差遣。”
雨打竹叶声渐密,白寒按住匣盖的力道重了三分。
“任我差遣?”
白寒眼中闪过锐利的光,如同刀尖上被烈火淬出的锋芒。
“我这等调任的微末小官,怕是受不住这些“旧物”的。”
那老奴依然眉眼含笑,一副卑躬屈膝的谄媚模样,但弯折的脊背之下,似乎有绷直的松树一般的劲道。
“您若是不收下,老奴回去,也难以回复郡守大人的嘱托了。若是大人有所疑虑,不妨请示郡守大人便是。”
瞧着毕恭毕敬,实际上硬的和石头一样。
白寒心念急转,莫非...
她眉眼凌厉,瞥向了一直默不作声跟在自己身后当书童的绾君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