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这一日一夜以来,赵观柔的心都似浮在云端一般不真切。
她没想过自己真的这么快就要再和梁立烜用从前的身份彼此相对。
过去那两三个月中做“南地赵女”的时候,赵观柔一直都觉得自己无比冷静的。
好像只要借用一个虚假的身份和他相对,她就可以麻痹自己的神经 暂且忘却过往的种种恩怨纠葛,全然当作真的从未认识过他,一心牵挂着自己的女儿就行了。
她想的开,从前的旧仇,能报自然是最好的;可是报不了,她也只当被狗咬了一口,不在乎了。
她只是为了女儿回来的。没了其他的父母家人,女儿就是她的唯一。
起初在南地江都刚刚转醒时,她探听洛阳的消息,没听到半天关于自己的那个蓝眸女儿的事情,所以她以为梁立烜命人秘密处死了她的孩子,她是想回来为女儿报仇的。
然而今年六月,等她真的入了宫了,她发现自己的女儿还活的好好的。于是她的心愿和祈求就变得很小了,一心只是守着孩子长大。
过去和梁立烜的那些烂事,不提也罢。
但是一夕之间,梁立烜识破了她,撕下她伪装的那张皮,也逼她不得不再以“赵夫人”的身份直视自己的前夫。
前夫。
她拿梁立烜当自己的前夫,然而梁立烜未必这般认为呢。
婢子连声恭敬地称她“皇后陛下万岁”,可是昨日的她还是赵淑妃呢。
她们当真是被人精心调教过的,面上一点异样都没有。
梁立烜让她们喊她皇后,她们就喊。
皇帝说她是“万岁”,她们就称她“万岁”。
这样滑稽可笑的事情,她们却没有丝毫的犹豫和疑惑。
赵观柔立在檐下冷笑着看了看她们,然后一言不发地进了屋,砰地一下关上了门,压根就没理这些人。
“赵皇后”?
这世上哪还有什么赵皇后。
就算真有那个被他封的赵皇后,那也早就死了。
真要找个现成的皇后主子出来给他们跪拜,那也只有被皇帝幽禁起来的郭废后,不是么。
又约莫小半个时辰过去后,月儿忽然敲了她的门。
听到女儿的动静,观柔连忙让女儿进来,只见东月手中提着一个食盒,伸出嫩嫩的小手将食盒搁在桌子上,小心翼翼地取出里头的一碗甜粥奉与她。
“阿娘,你今天一天什么都没吃,喝碗粥吧。是爹爹亲手给你熬的。”
听到前半句话的时候,她神容之间望着女儿还是柔柔的温和笑意,只在女儿说到那几个字的时,她才沉了沉脸色。
东月又取出勺子递给她:“阿娘,喝一点好不好?”
女儿望着她的眼神中满满的关切,观柔一时之间几乎想不到如何回绝,更不忍伤了孩子的心。
就在她犹豫着接过女儿的羹匙时,门口处忽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响动。
观柔抬眼去看,竟然是梁立烜跟在孩子后面进来了。
他看上去神色平常,不见半点吐过血的痕迹。
观柔将那羹匙在手中握了又握,终究是不大情愿的样子。
大约是怕她再阴阳怪气地起身给他行礼,梁立烜入内时就连忙抬手让她好生坐着。
东月站在她身边,梁立烜亦在她旁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他小心地看了看她的神色,颇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手,想开口和她说说话,最后又不知如何开口。
说什么都不敢。
她只是坐在那里,就已经成了他毕生最大的美梦了。
他甚至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呼出的气略重了丁点,这美梦就会被他吹散了。
还是东月先张嘴问了她:“阿娘,你不喜欢这粥吗?那我再去给你拿别的来好不好?阿娘,你吃点东西好吗?”
观柔微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其实娘吃过东西了,一点也不饿。你吃吧。”
“阿娘,可是我也吃饱了。”
观柔想了想,回答她,“后院不是有只大黄犬的肚子似乎大了,你拿去喂它好不好?它肯定喜欢。”
东月干脆地同意了,这就端起碗出门去。
屋内又只剩下了他们两人。
*
这间屋子,是梁立烜未成婚之前的所居的。
观柔幼时亦常常同他在这里玩。
就连此刻摆在这里的这张桌子,也是多年前他们一起用过的。
在她七八岁开始换牙的时候,梁立烜十分重视她的牙齿生长,一再约束她少吃甜食,观柔那时还和他发过小脾气,跟他抱怨道:
“可是早食和晚食都要喝粥的呀。你不给我喝甜粥,难道要我吃那没味道噎死人的白粥,我不!”
梁立烜正色:“谁说除了甜粥就没东西吃了?多的是做的咸鲜的粥,风味亦佳,你看我做给你吃。”
然后他就给她做了许久、许久的粥。
还记得北地天寒,观柔一到了十月末时,早上就常常赖床贪睡。
每一个泛着寒气的冬日清晨,她悠然悠然地在温暖地被窝中拱着醒来,伺候她的婢子就会帮她盘起头发。
她能闻见窗边炉子上温着的粥的味道,是梁立烜一早命人送来的。
他平日读书习武已经那样辛苦,可是哄她吃东西,又一点都不曾懈怠过。
幼年时的她大约会懒洋洋地伸个懒腰,然后笑着问婢子:“我闻见鸡丝的味道了,今天是鸡丝芙蓉粥吧?”
婢子也慈爱地一笑:“我的小祖宗,鼻子果真灵,二公子亲自端着送来的,说且在炉子上温着,看看这香气能勾得姑娘几时起床。”
窝在床上,喝下一碗暖暖的粥,手脚都会泛起热意来。
那就是她从前的冬天。
*
梁立烜以前最爱提醒她不可贪吃甜食,伤了牙齿,如今却又给她做起了甜粥。
是他觉得她这辈子过的“甜”的日子、尝过的“甜”,确实太少了,所以想要弥补的吗?
“……冲撞冒犯了你的那些侍卫婢子,我已经命人处置了,观柔。”
思索良久,他才好不容易憋出一句话来,一边说还一边殷切地看着她,希望能得到她的半分回应和在乎。
他说的是自己那些亲卫们擅自围住麟章院、软禁她的事情。
观柔侧首将视线移向了别处,神情淡漠。
“有什么好处置的,事发突然,他们做的本来也合乎职责。何况,我也不是头一回被人这般冲撞了。”
她轻飘飘的两句话就堵得梁立烜无法回应。
……
“我已经颁旨昭告天下。从今以后,世上再无赵淑妃,只有赵皇后。
你本来就是我的妻子,是我唯一挚爱的皇后。
观柔,我们有月儿,我们一家三口,以后都好好的在一起,好么?
好歹,你给我一个补偿你的机会……”
观柔笑:“你不怕被天下人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