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身死去、魂魄消散之后,人又会去往哪里?
——这个答案梁立烜在建宁六年知道了。
*
那一年他已经死了足有两年了,女儿在洛阳城门外为他举行了大祥之祭,宣告他这个先帝死去的所有丧礼仪式都宣告彻底完成了。
在用这样虚空的灵魂守了赵观柔两年之后,他也终于走到了彻底离去的那一日。
梁立烜恍惚之间发觉自己在漫无边际的黑暗长河里跋涉了许久,他日复一日地走啊走,整片天地之间就只有他一个人存在。
这里是地狱、阴司?
还是奈何桥下的轮回之所?
梁立烜不知道。
他只能不停地走着、走着。
不敢忘却自己的来处,却又不知自己的去路。
终于,在他浑身的力气都快要耗尽的时候,幽黑的潺潺长河里终于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者,一身的素白,正安然盘腿坐在河岸边的一块巨石上。
周身笼罩着隐约的仙气凛然。
梁立烜向那老者微微颔首。
那老者也向他回了一礼。
“人君陛下。”
老者仔细看了看他,长长叹了一口气,“人君欲往何处去呢?”
这倒是奇了。
本该梁立烜来问他的话,现在他反而来问自己了。
梁立烜的目光坚定:“去寻吾心爱之人。”
他永远都要和赵观柔在一起。
不论从前发生了什么,永生永世,他都不愿意放手。
哪怕是死了,投胎转世,他还是想要去找赵观柔。
老者听了梁立烜的话,又是几近于恨铁不成钢般的一口气叹息出来:
“都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了,陛下还是忘不了这个情字么?这段情,对陛下来说当真就有这般重要?”
梁立烜想都没想地点了点头。
赵观柔就是他的命。
老者缓缓道:“陛下若是不想再步入这段轮回中去,您即刻转世,仍然可再当一世的人君。”
梁立烜拒绝:“我只要她。”
“还是放不下?”
“放不下。”
他回答地坚决。
老者说:“可是人君陛下乃是天生龙骨之人,是天子之命。天子为天下霸业而活,不是为了一个女人而活的。”
梁立烜冷嗤了一声,“什么江山霸业,没了她,什么都算不上。
他说,“我只想携着这两世的记忆再回头去找她一遍。这一次,我一定会好好待她。”
于是老者不再劝他,为他在这条支流众多的河流中指了一条路。
“这条路,并不是那么好走的。人君陛下,哪怕为此还需要你付出无数倍的痛苦,你也愿意选择么?”
梁立烜寻着那条路走了过去。
没有回答,而是用自己的行动给出了答案。
*
又不知过去了多少年岁,他在黑暗的河流中终于再度走到了尽头。
这一次,他再度看见了人世间的光亮。
耳畔边,似乎还传来一阵尖锐的婴儿啼哭之声。
梁立烜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终于睁开眼看了过去,发现那哭声的源头是一个睁着蓝色眸子的婴儿。
抱着那婴儿的男子,是他的父亲,梁凇。
只不过,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父亲梁凇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模样。
梁立烜一时间心下大震。
他自然更加发现了此刻的自己也同样是个婴儿的模样。
用力抬起臂膀看着自己的举起的拳头,原来也只有那么一点儿。
而他也正被另一个妇人抱在怀中轻轻哄着。
梁立烜猝然抬起脑袋望去,抱着自己的正是一个蓝色眸子的年轻胡人女子。
虽然才刚刚出生几天的婴儿双眼视物并不清楚,但他还是轻易地认出了那个女子。
他两世都未曾谋面的亲生母亲。
媞那格。
梁立烜用力地睁大了眼睛,顿时明白了自己此时的处境。
这是他身为“梁立烜”这个身份的第三世。
他再度可以重新来过了一世。
梁立烜用力地想要发出一点声音,想要说些什么,可是在片刻的挣扎之后终究是失败了。
——不论他携带着前世怎样的记忆,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刚刚出生不过几日的婴儿罢了。
他什么都做不了。
梁立烜陡然想到了他转世之前那老者所说的话:
“陛下初始的身体若是承受不住这两世的记忆的话,是会先失忆几年的。”
他心中顿时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也同样感受到了这股两世以来的浓烈记忆在不停地消散。
毕竟现在他所用的不过是个婴孩的稚嫩身体,连眼睛视物都不是十分的清楚,又能轻易记得住什么东西?
物极必反。
当身体承受不住、还未生长到那样的程度的时候,记忆是会消散几年的。
那么消散之后呢?
他何时才能重新再捡起这些记忆?
*
十年之后。
赵观柔母亲杨拂樱去世的那个冬天。
在杨夫人被人推下河中的一个时辰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