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杨夫人险些落水之事,家中的亲邻友人并罗珩母亲周夫人等人都在随后的两三日里一一来看望过杨夫人。
杨拂樱亦好生答谢了他们,说自己服了两方的安神药下去,身上已经没什么不快的了。
麟章院里的梁立烜也未曾再表现出什么异常来。
直到腊月二十日后,在外巡边的梁凇、赵偃一行人终于回到了幽州城内。
所谓巡边,就是因为冬日年关将近,关外突厥人时常趁此机会前来骚扰,所以每年梁凇都会点将巡边,将游荡在幽州城外鬼鬼祟祟的那批突厥人肃清个干净,好让城内的将士百姓都过一个安生的好年。
今年是赵偃跟随他出去。
并且收获颇丰,在巡边的过程中,他们追杀到一批足有数千人组成的突厥军队,缴获了他们的大量粮草辎重、牲畜兽皮。
闲暇无事时,赵偃等人还跟着梁凇一起出去冬钓狩猎,关系更是亲近了不少。
待入幽州城后,赵偃先去幽州节度使的官衙里卸下身上的领兵官印等物,然后立马打马赶回了家中。
等到他回到家门口时,家仆们正在搬运主人这一趟外出时收缴的种种东西,有突厥人的兽皮、牲畜还有一些他巡猎时猎得的猎物。
杨拂樱给小观柔围上了厚厚的披风,陪她一起冒雪站在门外等着赵偃回来。
赵偃翻身下马,掸了掸身上的雪花,对妻子道:“这么冷的天,怎么把她带出来了?别冻着了孩子。”
杨拂樱微笑:“她想爹爹了,非要出来,我便是想劝也劝不住的。”
观柔举起两条小胳膊:“爹爹不抱我!爹爹、抱我!”
赵偃无奈地苦笑:“爹爹身上都是血污尘土,出去大半个月没洗过了,怕弄脏了我的漂亮闺女。”
他接过杨拂樱手中举着的大伞,替她们母女二人撑着伞,领她们先进了家门再说话。
小观柔好不容易等到父亲回来,叽叽喳喳有说不完的话,一时又问爹爹累不累,爹爹渴不渴,爹爹在外头有没有受了伤……
赵偃不厌其烦地一一答过她。
杨拂樱早已备好了热水和新衣,要替丈夫沐浴更衣,洗去一身尘土污渍,便叫婢子们先带着观柔下去玩。
赵偃亦对女儿道:“爹爹给观柔带了好多新奇玩具回来,你先去玩一会好不好?等会爹爹来给观柔烤羊肉吃!”
观柔欢呼了声,又蹦蹦跳跳地下去了。
屋内遂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两人。
杨拂樱脱去丈夫身上厚厚的甲胄,带他去内室里沐浴,将他打结了的长发也拆开、疏通、洗了一遍。
赵偃按住了她的手:“我回来的路上,听到他们说起你前些日子……”
“我前些日子出去采买东西,不知怎的被人挤到了内城河的河岸边,险些掉进了河里,还是梁家少主飞身过来拉了我一把,救回了我一条命。”
事情已经过去半个月了,杨拂樱再重新说起来的时候神色平静温和。
赵偃猛地握紧了她的手腕,眼眶都一下红了。
“拂樱!”
杨拂樱不想让丈夫多担心,她垂眉顺目地同丈夫认了错:
“是我不好,总是贪图省事,出去就带了一个人跟着。日后凡我出门,必定多带些人跟着我,也不会再去那样危险的地方了,好不好?”
*
水雾缭绕,热气蒸腾,两人相拥在一起说了许久的话后,杨拂樱才同丈夫开口说起正事。
“梁家少主到底救了我,咱们是不是还该上节度使府上去一趟,亲自道谢一番才是?因这事我还不敢拿主意,所以一直拖到你回来才敢开口。”
赵偃点头说是:“等我回来了,带你亲自去节度府上谢过,亦不算失了礼。”
如此议定之后,当日赵家一家三口一起用了顿饭,赵偃亲自烤了半只小羊,喂饱女儿和妻子,哄观柔欢欢喜喜地睡下了。
他们夫妇二人遂打点了些府中家财珍宝,商定于明日便登门谢过。
而这一夜,梁凇回到幽州后并没有回府中歇下,照旧住在了官衙里,只叫人明日喊梁立烜过来同他说话,他要亲自检查长子的课业。
除此之外,对府中的郭夫人再无半句闲话。
郭顺玫心下恨过,可是成婚十几年来,这样的事情她也都习惯了,晚间流了两行的泪,然后便这样将就着睡下。
这么多年,梁凇都是如此对她的。
不过是她的命好,寥寥几次同房合欢,就叫她怀上了两胎,生下了长子长女和梁臻。
第一次怀嗣,是她借着梁凇和媞那格争吵后不欢而散的机会,在他酒中下了药,同他有了一夜恩情。
第二次怀了梁臻,则是梁凇和她的一场交易。
她说她同意收养媞那格所生的儿子,愿意让梁立烜占据这个嫡长子的名分,但代价是梁凇必须给她一个亲生的儿子。
他给了。
然后数年以来,她就这样一个人孤零零地带着梁臻过日子。
看似占据了幽州主母的宝座,膝下又有儿女傍身,好不风光快活。内里的苦楚,也只有她自己尝出苦味吧?
可是她不后悔。
*
第二日上午,赵偃携妻子登节度使府拜谢梁家少主的救命之恩。
听闻这话,梁凇才从官衙中赶回了家,接见这位自己的部下。
郭顺玫梳洗打扮一番后跟着梁凇一起出来见客,理所当然地坐在了他身边那个他妻子的位置上。
这还是这大半年来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郭顺玫心中忽然划过一丝极为可笑的恍惚错觉:倘若不是因为杨拂樱上门答谢这救命之恩,因为来了女客,梁凇为了见客的时候面上好看些,喊她出来同样作陪的话,那么她这一年或许都根本碰不到梁凇的面!
她以妻子的身份陪在他的身份,却是因为机缘巧合地沾了媞那格的儿子、媞那格的闺中好友的光!
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了,那个女人为何如此讨厌?
为什么十年了,她的影子还是阴魂不散地缠在她的身边?
梁立烜淡然坐在梁凇下首处。
见到赵偃夫妻入内,他第一个先站起身迎接,向他们问了好:
“叔父、叔母安。”
赵偃回了一礼:“少主客气。”
他们各自坐下,略寒暄过两句后,赵偃便表明来意,说是为了梁家少主救了自己妻子之事前来向主公和少主道谢的。
梁凇哈哈大笑,满不在意地摆了摆手。
郭顺玫恰到好处地插了一句话进来,问杨拂樱的身子可好些了。
杨拂樱还是老话回答,说吃了两副安神药后已无大碍了。
赵偃便奉上谢礼,客气地请梁家收下。
梁凇素来是个好面子的人,如何会为了这点理所当然的小事就收赵偃的东西,连连摆手推辞,赵偃又不肯再把东西带回去,两人你来我往地就推脱起来了。
恰此时梁立烜插了句话进来:
“叔父多年来沙场宿将,日后幽州还多的是用得到叔父的地方,叔父此时何需这般见外了,我父亲既说了不要您的谢礼,我们梁家亦不缺这些。
您就带回去吧——就当是咱们家给赵妹妹来日嫁妆的添礼了,可否?”
他陡然提起赵观柔,叫在场的众人都是一愣。
梁凇反应过来之后又是拍掌大笑:“是啊,东西你带回去,就当是我给侄女儿的嫁妆添些东西了,成不成?不看你们夫妻的面子,我也得看我侄女的面子,哪能收她的嫁妆。你我多年的同袍,这点情分也没有么?以后还多的是用你的地方!”
不要东西,要的就是他的忠诚。
赵偃便顺着台阶进了梁立烜的圈套,立马表上了忠心:
“主公与少主凡以后所有用者,偃绝无半句推脱,万死不辞。身家、性命,皆为主公与少主所取。”
梁凇便满意地不再多言了。
梁立烜眸中亦划过一丝了然的微笑。
身家性命皆为主公与少主所取……
他不要赵家的钱财,更不要他们夫妻的命。
观柔会伤心的。
——他只要一个小观柔,这不算过分吧?
这是她父亲亲口答应了的话。
*
梁凇留赵偃夫妇在府中用膳,夫妇二人素知梁凇与郭氏的关系不过一般,便不敢久留打扰,借口女儿一人还在家中,这就告辞而去。
临走前,梁凇又与赵偃约好年后去他家吃酒,算是受了他答谢的这救命之恩之事了。
赵偃连忙应下,与妻子准备着采买酒水等物。
只是踏出节度使府的大门时,他心下总是隐隐感到一阵不对劲。
而且还是很不对劲的感觉。
就像是自己被人摆了一道似的。
可是今日明明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小心翼翼,并没有什么出错的地方。
谁能算计了他?
*
此下年关将近,赵偃夫妇更忙着过起年节来,军中没有什么大事,赵偃难得清闲,日日留在家里陪伴妻女。
观柔日日吃吃睡睡玩玩,有母亲哄着吃饭,父亲早晚陪玩,她没有一日不快乐的,很快小脸儿都似胖了些,像只小松鼠似的。
她的幸福与鲜活,梁立烜都时常可以瞧见。
这是他前两世都不曾给予她的生活。
每次赵偃带着观柔出去买零食玩具来,他都会偷偷地跟在他们父女俩的身后,听着观柔一句句软软糯糯地和父亲撒娇。
这是他现在唯一可以见到她的机会。
“爹爹,我还要那个糖糕!”
“爹爹,我要吃甜水,买嘛买嘛!”
“上次那个花灯玩坏了,我想要个新的……”
她的要求大部分都被父亲满足,但也有被拒绝的时候。
玩具是有求必应的,但是因怕她吃甜的太多伤到牙齿,她并非每次都可以吃到糖糕和甜水。
被父亲拒绝了,观柔也不会吵闹的大声哭叫,只是趴在赵偃宽厚的肩头瘪着嘴巴低落着情绪。
那般可怜的小模样,看得梁立烜的心都揪起来了。
恨不得把整个幽州从他老子手里抢过来交给赵偃,然后让他别亏待了他的观柔,叫他别这样伤了观柔的心。
她所有的要求,都应该被人满足,永远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才对。
*
年后的正月十八,梁凇带着儿子来到赵家吃酒。
去赵家的前一天晚上,梁立烜忽然一个人来到了梁凇所住的官衙里。
他定定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城内守将中有太原晋王的奸细。”
梁凇不明所以地打量着他:“你如何知晓?”
如何知晓?
自然是前两世目睹了梁凇在这奸细上栽的跟头罢了。
梁立烜没有正面回答自己父亲的话。
“儿想用这个奸细的身份,换父亲一个成全。”
梁凇冷哼一声:“跟你老子还打哑谜,你当老子怕你!”
梁立烜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
“儿来日想娶赵氏女为妇,求父亲成全。”
梁凇直接骂他:“跟你老子好好说话!”
……
翌日傍晚时分,梁凇带着儿子上了赵家的门。
赵偃夫妇很早就在门外等候着了。
梁凇下马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拍了拍赵偃的肩膀,叫他不必如此客气多礼。
因梁氏父子没有带着女眷过来,杨拂樱在向他们见了礼后很快便退下了,没有陪同在侧。
梁凇因问道:“听说弟家中却有一女,今年约摸五六岁了吧?怎不见孩子出来?我也好给个见面礼。”
赵偃答道:“翻过年来是已六岁了。只此女素性顽皮,又叫内人宠坏了的,怕她冲撞主公,便未叫她出来见礼。”
梁凇长长哎了一声,对他的语气十分不满:“你我兄弟之义,又是把酒言欢的时候,说什么主公不主公的,只兄弟相称便是。”
谁敢和他称兄弟?
赵偃只当这话是句客气话,并不敢接话,反而是引了梁氏父子入内坐下。
杨拂樱早就提前数日精心备好了菜肴酒食,将厅内全都一一用心布置过了,便是连一个个躬身入内上菜的婢子们都被小心调教过,并未出任何差错。
因为梁凇没有带郭夫人过来,席上没有女眷,所以杨夫人也没有露面,只叫他们男人在此喝酒就是。
酒过三巡,正是酣畅之际,赵偃再次向梁凇举杯,答谢梁氏少主于他妻子的救命之恩。
梁凇眯了眯眼睛,看着自己的儿子,这才笑着对赵偃道:
“恰因这小儿与弟妹的机缘,上次弟你也与我说了,凡以后所有用弟者,绝无半句推脱,便是身家性命,亦皆为我梁氏所取。不知这话还当不当真了?”
赵偃的酒气顿时被醒了大半。
他浑身一个激灵,放下手中的酒杯,离席对着梁凇大拜下去。
“卑下自然不敢忘却,主公大恩永世所记。”
他心下涌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心里也知道,梁凇这时候又把这话提出来说,大概是要从他身上取点什么的。
怪道今日与他各种称兄道弟,好不亲热!
平日梁节度使几时这样对过别的部将?
梁凇见他行了大礼,他也离席去将赵偃扶起,梁立烜为示礼数,同样站起了身。
“弟何必如此!其实今日之事,更是我对你有所求啊,还请弟必要成全了我才是。”
赵偃只觉得浑身冷汗抖生,硬着头皮对梁凇说了句:
“主公请讲,凡偃所有,自然皆可奉于主公。”
近几年以来天下四分五裂,各个节度使都是地方上的土皇帝,除了还用着大齐天子的年号、在名义上臣服于大齐之外,他们早就和大齐朝廷基本没有什么瓜葛了。
也就是十几年前梁凇刚刚发家的时候还怕着皇帝,迫于南地世家的要挟娶了这个郭氏女。
——实际上他一直留着郭氏,也不是真的在乎南地世家们对着皇帝说他的坏话,而是害怕南地的世家贵族们背后捅他刀子。
节度使把持地方,拥兵自重,截留赋税,自命官员,自行律法。
幽州节度使梁凇从五年前开始,就自说自话地对着朝廷哭穷,截下了每年幽州的赋税自用,再也不给朝廷上贡了。
就连赵偃如今所有的官职,也不是朝廷封的,而是梁凇这个节度使给的。
哪天梁凇就是想要收拾他,也不过一抬手的事情罢了。
所以无论他说不说这句“凡偃所有,自然皆可奉于主公”,事实上都没有什么意义。
就算他不说这话,他的一切也都是属于节度使所有的。
于是乎,接下来的一刻钟内,赵偃生平里第一次目睹了这位幽州节度使睁着眼睛说瞎话的本事有多大。
梁凇拉着赵偃的手,对他是几近于百般哭诉,从天谈到地,从祖宗爷奶谈到膝下儿女,谈过幽州城内各豪强大族,说过了天南海北的时局动荡,终于在赵偃无限恐慌的眼神中说出了那句铺垫已久的话:
“弟啊,如今我便想做主,将我这犬子配给你家做了女婿,你也忍痛割爱一番,把你家千金定给我做了儿妇可好?”
赵偃脑海中似有惊雷闪过,整个人僵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梁凇抬手招来梁立烜,指着儿子对赵偃说道:
“此子虽顽劣不成器,只可怜与我那弟妹有缘,就请弟你松了贵口,认下他当女婿吧。弟今虽膝下无子,可是来日有了这个女婿,便全当儿子一样侍奉你与我弟妹了。如此咱们结了儿女亲家,日后只做兄弟相称,好否?”
赵偃还是说不出话,睁着眼睛愣在了原地,看上去似乎还有些不情愿。
梁凇心里骂了句天爷老子的,自己的脸上也挂不住了。
他狠狠剜了眼自己的儿子。
——若非这不中用的东西求着他来定亲,他梁凇几时拉下脸来和部下说过这样的话?!
他生平头一回为了儿女婚事和部下好声好气说了这么长的话,人家压根没瞧上他们家!压根不想做亲呢!
他梁凇也有被人嫌弃的一日。
也不知这赵氏女小小年纪生了个什么模样,勾得他儿子这样魂不守舍了。
但是话都说出口了,即便赵偃不同意今日也必须同意。
否则他堂堂节度使的脸面又往哪里放?
在给了赵偃片刻的思量时间之后,梁凇咳了咳,声音有些冷了下来。
“弟今日舍不得爱女也是自然的,只可见当日与我这主公所言的万死不辞之言,想来是句空谈了。原是我求儿妇心切,想到弟家中恰有一女,弟对我又是忠心耿耿,本没有拒绝之心才对,所以我才寻上门来。早知弟心中不愿,我也不该讨这个嫌了。”
赵偃终是咬了咬牙,弯腰向梁凇拱手:“主公青眼于卑下,抬举了卑下的无知小女,卑下岂有不愿之理?”
这便是最终同意了的意思。
就算过程不太体面,可是目的达成了就好。
梁凇满意地勾唇一笑,语气又亲热起来。
“弟,你亦太客气了。如今你我既是儿女姻亲,何必再有臣仆之分,日后只兄弟相谈即可!你便唤我梁兄才是!”
“是……梁兄。”
梁凇拉着他回席上坐下,亲自取了腰间一块带了经年的玉佩,说要赠给自己未来的儿媳妇,又叫赵偃去请杨夫人并女儿一道出来,一家人将话都说个明白才是。
赵偃这会儿哪里还有脸去见杨拂樱,可是迫于无奈,还是咬牙命人去请夫人和女儿过来了。
偏这日观柔早已睡下,赵偃便说女儿起床气大,这会儿喊起来了也是要闹脾气冲撞了他的,还是改日再见好。
梁凇目的达成,也不纠结细节,得意洋洋地对着杨拂樱口称“弟媳亲家”,命儿子将那玉佩递了过去,送给赵家当做信物。
杨拂樱自是也被吓了一跳,可她这会儿却比丈夫还要冷静得多了。
见丈夫一副被人刀架在脖子上的憋屈神情,她反而转瞬露出了笑意盈盈的神色来,上前夸赞梁家少主的模样生得好云云,又说能有这样的女婿是她如何如何的福气。
倒是哄得梁凇的心情好了点。
他意味不明地笑道:“本来看我贤弟今日这番模样,想贤弟与弟媳是瞧不上犬子给你们夫妻做女婿的。”
杨拂樱赶忙赔礼道歉解释起来:“是妾夫妇无福,本来只得了这一个女儿,再没有别的骨肉,所以一直不敢谈及女儿婚嫁之事,生怕来日骨肉分离的苦楚。如今想不到上苍垂怜,赐予妾夫妇这样的人物做了女婿,妾夫妇一时喜不自胜,夫君怕是还未反应过来。”
她又小心翼翼地说:“夫君有所顾虑,也是难免之事。主公与少主来日是霸业在身的英雄,英雄自是要配贤妻,妾之小女因是独生的骨肉,真真儿是宠到没边了,惯坏了她的性子。夫君因顾虑小女来日不能侍奉少主周到,于少主的霸业有所帮衬,所以惶恐不安。”
梁立烜微笑行礼:“叔母多虑了。儿既是要谋霸业之人,岂还要靠一女子之力?儿来日必悉心爱护妹妹,不会叫妹妹再受了半点的委屈。”
小观柔今夜还在沉沉的甜美睡梦之中,尚且不知自己的终身大事便这样被人定了下来。
酒宴毕,赵偃也取了自己的玉佩交给梁氏父子,这桩婚事便彻底定下了。
直到梁家父子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赵偃才拖着疲惫的身体同杨拂樱回了房中小声说话。
杨拂樱顿时哭着趴在了丈夫膝上:“若非我当日欠了梁家少主的人情,观柔的婚事不会这样……”
赵偃摇了摇头:“拂樱,是我的错,是我那日不该夸下海口,说什么万死不辞的话。”
夫妻二人哭过了一场,疲倦地相拥而眠。
翌日晨起,赵偃夫妻还没有收拾好情绪,却听门房的人来通传,说是节度使府上派人过来了。
他二人赶紧起身相迎,发现是梁家送来的琳琅满目的各色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首饰钗环、人参燕窝。
就跟下聘似的。
梁家派来的管事笑眯眯地道:“这是我们主公和少主的意思,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只叫小女郎平素消遣着玩罢了。主公和少主因说,这是未过门的儿妇,身份贵重的,所以惦记着小女郎,送了些小玩意儿过来。”
这些还算小玩意儿?
呵。
是不算多贵重。
但抵得上赵家五六年加起来明里暗里的全部收入。
里头还有好些的珍奇东西,是有钱都买不来的。
而且这一路这么大的排场过来,只怕整个幽州城的百姓都要知道了!
“爹爹,阿娘,这是什么呀!”
一觉睡醒的小观柔迷迷糊糊地被家中的动静吵醒了,跑出来寻找自己的父母。
她瞧见有人流水一般往自己家中抬着各种箱笼,好奇地又追问父母:
“爹爹,阿娘,为什么有这么多东西抬到我们家里呀!我们家放得下吗?”
“妹妹,都是给你的。”
赵家门外忽有一少年翻身下马,一步步微笑着朝小观柔走了来。
“是大哥哥!”
观柔还记得这个人与自己的母亲有救命之恩,心中很有好感,所以很高兴地唤了他。
她哪里知道,这个人昨夜如何已经将她算计了过去了,还傻乎乎地对他笑个不停。
待见观柔微笑,梁立烜坚冰一般的心里也化作一片柔情,眸中对她盛满了宠溺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