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赵家的门后,梁立烜带着观柔上了一辆马车,准备带她先去幽州城内一处梁家的私有山庄里。
这山庄算是梁家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里面养着品种最最珍贵优良的马儿,后头连接着幽州的一处大铁矿,还有他们家里私下养着的那些精巧匠人在这里打造和研究各种新式武器。
观柔每逢出门玩乐都是喜不自胜,今日又能免去练习仪态规矩和读书写字的苦楚,心下更是欢喜,望着梁立烜的一双漂亮眼睛里更是盛满了亮晶晶的笑意。
马车不疾不徐地行驶在路上,观柔时而会趴在车窗处,观望着外面的风景。
梁立烜坐在一旁看着她,他害怕自己看向她时候眸中的可怖占有欲吓到这个小姑娘,所以还额外拿了一卷书卷放在手中,时而随意翻阅两页,当做给自己的伪装。
这路上还要花费一些功夫,他便从马车的储物格里取出一盆红艳欲滴、新鲜饱满的樱桃,将那些樱桃推到了小观柔面前:
“妹妹尝尝这些樱桃吧。”
观柔当然是喜欢樱桃的,可是现在刚是二月,幽州的一些樱桃树甚至都还没开花,大哥哥又是哪里弄来的樱桃?
她犹豫着没有立刻伸手,梁立烜向她解释道:
“这自然不是咱们幽州的樱桃,是有人快马加鞭、水陆两运,从岭南道节度使的循州等地购来的早熟樱桃,连树带土运过来,到了咱们这就得快些摘下来,否则终究活不长久。”
这些樱桃的来路竟然这般复杂?
观柔张大了嘴巴,莫名有些不敢去享用大哥哥的这番好意。
梁立烜却忽然俯身向前,轻轻抚了抚她的两个花苞髻,语气还是有些幽默调笑的:
“叔父叔母准我带妹妹出来玩,不准我带妹妹在外面乱吃甜食,惯坏了妹妹的性子,可我知道妹妹喜欢吃甜的,既然不准妹妹吃糖,就请妹妹吃点甜樱桃好不好?”
观柔笑了起来,再没有什么心理负担了,一颗颗将那些樱桃全都吞入腹中。
梁立烜给她找来另一个小碟子,让她吐樱桃核,又从暗格下取出一枚小围兜,挂在她脖子里,防止她吃樱桃时候的汁水弄脏了衣服。
对她细致周到而耐心。
这些樱桃一个个大而红润,即便是在有樱桃售卖的幽州,也难以寻得这般的品相来。
梁立烜的身体半倚靠在车壁上,眸中藏着艰难隐去的宠溺之意,默默看着她大快朵颐的样子。
她粉嘟嘟的唇瓣上很快都被樱桃的汁水染上了红艳的色泽。
她总是可爱而惹人喜欢的,不论是少女时候的窈窕玲珑,成为人妻之后的妩媚风情,还是她如今稚气时候的淘气活泼,都是他心尖最喜欢的模样。
观柔欢欢喜喜地吃完了小半盆,吃饱喝足了,才把那樱桃继续推给梁立烜:
“大哥哥你也吃。”
梁立烜没有回答,而是又取来一块柔软的绢帕,沾了凉水,给她擦了擦嘴,又一根一根地擦干净了她的手指。
观柔也乖巧地伸出手来给他擦来擦去。
待把她收拾干净了,他又取下她的围兜。
“妹妹吃就好了……”
梁立烜其实并没有什么胃口吃东西。
这段时日他和父亲梁凇一直为了即将发动的、对北都太原的战事而焦心劳力不已,父子两人常常彻夜彻夜地商讨着对太原和通往太原这一路所有城池的攻防战事,实在是焦头烂额。
毕竟,前两世里他们在这一年并没有率先就攻打太原。
这一世,他为了不断快速向前推进自己的霸业进程,势必是要改变很多前世的事情的。
中间就难免出现许多其他的转折和变化,对于所有可能发生的变故他都需要去一一考虑清楚。
但是没想到观柔见他不肯吃,竟然自己在盆里扒拉了一番,取来一颗最大的樱桃,自己亲手塞到了他的唇边:
“大哥哥你吃嘛,这是这盆里最大最漂亮的樱桃,我刚刚一直都没有舍得吃,把它留给你的。”
梁立烜猝不及防地吞下了这枚樱桃,甜蜜的汁水和樱桃果肉在他唇齿之内爆开。
和他近在咫尺的,是赵观柔凑近来的纯洁明媚的稚嫩笑脸。
触手可及。
*
马车很快来到了这个梁家坐落在两座山丘之间的这座山庄。
梁立烜将她抱下了马车,带着观柔去马厩里看那匹小矮马。
观柔见此处四下没有多少别的仆人们跟着,只有梁立烜和她两个人,顿时就像放出了笼子的雀鸟儿,将杨拂樱教她的规矩礼仪也扔去了爪哇国,蹦蹦跳跳地跟着梁立烜在这里穿梭起来。
赵家也有养马,但是一共只有两匹马。
一匹是赵偃自己用的马儿,战时与他征战在外,平时他有事要出去,也是骑着这匹马。
还有一匹马是拉马车的,若是杨拂樱有事外出,偶尔也会乘坐马车。
即便只有两匹马,在这个世道里来说,已然都算是非常富贵的人家了。
赵偃的那匹大马观柔不太敢凑前,杨拂樱也不准她过去逗那样尸山血海里踏出来的战马;至于另一匹拉车的马,观柔又嫌弃它太丑了,平素不愿意和它玩。
如今一时间见到这么多温顺可爱又漂亮得合她心意的小矮马,她欢喜得什么一样,一匹匹地看过去,将每只马儿都摸了一遍。
最后选了一匹白色的小母马。
梁立烜笑着站在一旁命奴仆去解下那小母马的绳子:“好,以后它就是妹妹的马儿了。正好这也是我早前就看过的最温顺驯良的那几匹马,有它跟着妹妹我也放心。”
坊市之间,价值千金,还是有价无市的品种。
能不好么?
观柔手中执着那小母马的绳子,梁立烜带她继续在这山庄里逛了起来,同她四处看看周围的景致。
一群紫色的羊儿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倒是从未见过紫色的羊。
待上前一看,这些羊身上的容貌在日光下都泛着紫色的光泽,看上去当真十分稀奇。
梁立烜解释道:“这是吐蕃那里弄来的紫绒羊,说是浑身都是宝,羊绒色泽光亮、绒质柔软,肉质更鲜美,就连那羊奶都是滋补人体的好东西。我叫人牵一头母羊去妹妹家,妹妹每日都可尝到紫绒羊的羊奶,一定会变得更聪明些。”
观柔今日不知道多少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大哥哥家里怎么什么都有?
大哥哥怎么什么都能弄到?
就和话本里所说的皇帝家里一样,天下所有的珍奇异宝好像都在他们家里……
观柔是稚儿心性,终于忍不住问起了梁立烜:“大哥哥,你们家里什么都有,那你为什么还要和我做亲人呀?我们家没你们这么有钱……”
二月的春风吹拂下,梁立烜的面容上竟也带了几分清俊温润的风采。
他半阖着眼帘,似笑非笑:“我只缺你这样的珍宝。若没有你,这些死物之流又有什么意思……”
若是没有她,这一世里他连去争夺这江山的欲望都没有。
*
在外头逛完了一遭,梁立烜又带观柔去了半隐藏在地下的府藏库里。
这里头摆着的都是梁家工匠们打造出来的武器精品。
梁立烜叫观柔挑了些小而精致的趁手武器。
观柔选了一把小巧的匕首和弓弩,梁立烜见她选好了,并不着急给她,反而又交给了那些工匠,叫他们在上头刻着观柔的名字,镶嵌了明珠宝石在上面作为装饰。
他取来另一支小弓弩,手把手地教她怎么用。
“妹妹不怕这些武器,我心中很高兴。女儿家在乱世里可莫要去学什么人畜无害的天真纯良,谁对你不好、谁辜负了你……”
他从身后环抱住她小小的身体,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面容上,随着他带着她的手一下动作,弓弩上的一支小箭已经飞了出去。
“——你就要这样收拾了他,一击毙命,懂么?”
观柔懵懵懂懂:“谁会对我不好,谁会辜负了我?大家对我都很好……”
梁立烜俯首时避开她的视线,怆然一笑,并不再回答这个问题。
*
这一日里观柔跟在梁立烜身边见识了太多新奇的东西,玩得她高兴得几乎找不着南北东西了。
但是眼见着日暮将垂,梁立烜自知自己无法久留了她。
其实看着她现在在自己身边的快乐模样,他在某个时刻、心底的某个角落里,也不是没有再起过一些畜生的心思。
——你已经把她从她父母手中骗出来了,不要再把她还回去了。
——已经得手了,就别再放手了。
——把她留下,关起来,别再把她还回去,就告诉她的父母说她丢了,赵家也不敢拿他这个幽州少主怎么样。
——然后她就会只属于你一个人……
然而这样的念头虽则有涌起过,也很快被他死死压了下去。
他不准自己再去想这些。
这一世,他所求的不只是为了得到她,而是为了让她快乐。
她的快乐,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
梁立烜这天晚上带她在山庄的柔软草地间席地而坐,为她亲手烤了一只肥鹅和两条大鱼,还有一些羊肉。
观柔盘腿坐在铺着的垫子上,托着自己的下巴看着梁立烜忙来忙去的样子,自己只负责发号施令:
“大哥哥,鱼要糊了!”
“大哥哥,羊肉漏水了!”
“我要吃鹅肝!”
“我渴了……”
梁立烜仍然一一耐心地回答了她。
“鱼不是糊了,还要多烤一会儿才香。”
“羊肉不是漏水,是烤得流油了。”
“好好好,鹅肝都留给妹妹,但是现在还没熟。”
“妹妹要喝点什么?甜茶还是羊奶?要不要再吃点樱桃?”
如此一番,观柔被他来回喂得腹中饱饱,心满意足。
她手里只放着一个小托盘,不管她说自己要吃什么,梁立烜都会去篝火架子上为她取来,然后小心地把肉片成小片,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给她一口口吞下。
观柔直将自己吃的腹中鼓鼓囊囊,这才捂着肚子说好撑。
梁立烜又喂她吃了两颗消食的山楂丸儿。
他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亲自将观柔、小白马和紫绒绵羊送回了赵家。
观柔对于今天的所有活动都感到十分满意,甚至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抱着梁立烜的手臂。
“大哥哥,我今天真的好开心。大哥哥你真好。”
梁立烜温柔地笑着,又给她擦了擦嘴,理了理衣领:“妹妹开心就好。”
只是送回观柔之前,他还有意无意地勾引道:“其实今日带妹妹玩的,还不是咱们幽州城内最有趣的地方,妹妹知道夜市么?晚上的时候,一派火树银花、车水马龙、花灯高挂,若是在江南水乡的富庶之地,就更是……”
小观柔哈喇子都快被他勾引出来。
“我想去!”
“若有一日我带妹妹去玩,妹妹跟我走么?”
“那当然了!”
梁立烜完璧归赵,将她交到了她父母的手中。
看见这梁家少主每每来了又去,总是给赵家送来这么多东西,叫赵偃夫妇心中都开始感到有些负担了。
——是真的负担。
这宅子当初买的时候没有买太大,如今库房都还有些不够放的了。
*
梁立烜走后,小观柔立马被她的父母来回“拷问”了一番今日都出去做些什么了。
观柔从马车上的那一盆樱桃开始掰着手指头算起,算来算去都是梁立烜对她的好处,加之她自己又实在吃得太饱,所以很快昏昏欲睡,再没了力气说话。
杨拂樱让婢子将她抱回房中休息,又问起自己的丈夫:“今日节帅特意来寻你,又是为了什么?”
赵偃有些疲倦地靠回椅背上,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节帅要去打太原。路上就要经过义武节度使和成德节度使两家的地盘……哪里是那么好打的仗。何况北都太原那也是兵家重镇……哎。”
杨拂樱大惊失色。
“那节帅可说欲何时起兵?”
“就在今年三月后,他的四十岁寿辰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