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的时光一晃而过,赵观柔这些年里过得无比顺心遂意,快乐美满。
这也是有缘故的。
梁立烜哄着她捧着她,用一副恨不得把她惯坏了的架势把什么好东西都捧到她跟前来,只为哄得她展颜一笑。
不论她想要什么,梁立烜都会为她取来。
而当了这么多年赵家的独生女,父母二人恩爱美满,父亲无妾室,家中无庶出的弟妹们,一家子只一心养育着观柔一个人长大。
她便是想要过得不开心也难。
虽然人人都哄着小观柔,说她眼看着是要做大姑娘的人了,但是三年过去后,这个被人宠惯了溺爱惯了的赵氏女还是一副懵懂天真的样子,瞧不出几分真的长大了、心性成熟了。
若说她真的有所成长,那大约也只在身段上,比之从前略高了些、五官更长开了一些而已。
——但梁氏少主的成长,那却简直是整个幽州、乃至整个天下地方枭雄诸侯们都能耳闻目睹的。
外人皆知这位太原郡王梁立烜是何等的天纵奇才,大器早成,更甚其父之风。
龙骧虎步,胸有万谋。
从当年他刚刚十一岁就和未来的岳父赵偃镇守太原的那段时间开始,赵偃便是第一个发现他的心性远比同龄人成熟的。
在太原的那近一年的时间里,梁立烜以幽州少主的身份发号施令,选派官员、整治军纪,起先还有人以为他年幼不经事,而太原刚刚被幽州军攻下,难免诸事繁杂,所以就有人想要糊弄糊弄他。
——然而那一年梁立烜坐镇中军帐,亲自观刑,用军法仗杀了十几个不遵军令的大小将军官吏之后,便再无人敢对他存什么敷衍的意思了。
即使是赵偃,当时也有被他吓到些。
梁立烜见他过来,起身拱手行礼,赵偃望着一地的血水,而这少年人却泰然处之,仿佛早就见惯了一般,不觉皱了皱眉头。
梁立烜微微俯首:“叔父是觉得烜太过残暴苛刻了么?”
赵偃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回答。
梁立烜遂道:“可是烜的手段若是不这般残忍,如何镇得住这偌大的太原和幽州?来日如何能护得住妹妹一生荣华富贵?妹妹是最纯善天真的人,杀一只兔儿都不敢亲眼去看的。烜若是不残忍,如何能让妹妹安心去做善良之人?”
赵偃明白他话里的意思。
所以这几年来,他也从未和女儿说起梁少主在外面的铁血手段和雷霆行径。
回到幽州之后,这位被封为太原郡王的幽州少主,便越发展现出了自己的锋芒。
像一把出鞘的宝剑,寒光四散,亟待饮血。
少主身量雄伟,体魄健硕,早在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自请去了幽州军营中历练,早就开始了他的戎马生涯。
后来这几年冬日巡边在外,都是少主代替梁凇出去。
这一两年来死在他手下的人,更是早就不计其数了。
梁氏地盘上的所有人,不论是在幽州、冀州、青州还是北都太原,再无人敢拿这个十四岁的少年将军真的当一个少年人来糊弄了。
——后来外头给他起了个诨号,又开始骂他是“伏虣将军”。
虣者,音“暴”,乃残忍弑杀、食人血肉之猛兽也。
这并不是什么好词儿,“伏虣”,乃是猛兽潜伏、积蓄力量,以待一击致命击杀敌人的意思。
恰因有幽州少主正好属虎,梁凇素来得意此子,称他为“虎儿”“虎子”。
但他得意的儿子,对着不愿臣服于梁氏的那些人,可是真得残暴更甚猛虎。
有一年青州又有豪强叛乱,梁立烜亲自带人过去镇压,不过是小半日的功夫便将这些自己地盘上作乱的人全都肃清了下来。
他抖了抖袖子里灌进去的血,亲手剜下那叛军主谋的眼睛,随手抛掷到空中,喂了自己的鹰。
之后,这个伏虣将军的名声便隐隐传了出来。
人家是怕他又恨他。
梁氏父子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梁凇干脆就给儿子取了“伏虣”二字为表字,索性就叫他梁伏虣。
这个名字传到梁立烜耳中时,他也不过是一笑了之。
这一世,他要更早更早地夺取天下,捧自己心爱的女人去做皇后,所以必然要付出加倍的代价和血汗去拼杀。
至于这点名声,他素来懒得去经营。
随外面人爱怎么骂就怎么骂,他只要他们乖乖地跪伏在他脚下即可。
*
郭氏的事情被捅出来的时候,正是幽州这一年的暑夏。
梁立烜这一日自军中回来,回府换了身竹青色的长袍,命亲随带着早就在井水里湃过的荔枝、樱桃和甜瓜等物,去了赵家看望小观柔。
梁立烜出门时正好遇见父亲梁凇,梁凇见他又往赵家去,又是带了琳琅满目一堆东西,便笑骂了两句:
“你在外面把自己名声糟蹋得一塌糊涂了,怎么到了那赵女跟前,反而这么惯着她,当心宠坏了她的性子!”
梁立烜掸了掸自己的衣袍,随意答道:“她是儿子来日的妻子,儿子不宠着她宠谁?”
梁凇哼了声:
“你还知道她是你来日的妻子。老子当年愿意为你定亲,是因为打量着赵家的家风清正,料想这赵女必定规规矩矩、懂事温顺,来日娶回家中,可以给你生养儿女、侍奉内帷。
——不是给你定了个祖宗,叫你一年到头地把她捧到天上去的!”
梁立烜便是皱眉不悦:
“我们梁家不缺奴仆侍奉,儿子还正好就缺个小祖宗来捧着,如何?”
他就是愿意捧着宠着,把她溺爱着惯坏了,又如何?
谁敢来置喙?
说罢,梁立烜也不搭理父亲是个什么脸色,甩了甩袖子便走了。
梁凇倒也不是真的恼了赵氏女,只是看了儿子的这副样子,心头觉得好笑,兀自摇了摇头叹了声。
身边奴仆便小心奉迎:“赵姑娘只是年纪小,并非真的不懂事的女郎。这几年杨夫人和杨家的老先生可给姑娘读了不少书,也是教着她道理规矩的。待到两三年以后更大了些,自然看出端庄来……”
这几年梁立烜到赵家几乎就像回了自己家中一般随意。
而观柔渐大,赵偃夫妇也不让她待在父母的隔壁睡了,索性给她挪去了单独的绣阁里,名唤抚翠阁。
那是小观柔的院子。
梁立烜去年做主,为她将赵家隔壁的那户人家院子以翻了两三倍的价格重金买了下来,将两户人家之间彻底打通,重新修葺了一番,把赵家的宅院直直又翻了一倍大。
观柔的绣阁内摆件陈设、楼阁装饰,也都有他插手布置过。
——有时候赵偃夫妻自己心下也纳闷过,自己的这个女儿,到底是他们养大的,还是梁少主养大的?
自从和她定亲之后,梁少主真是隔三差五把各种好东西往赵家送来,包罗全了赵观柔的衣食住行、闲耍玩乐。
赵偃夫妻便是有心给女儿买点什么,但是在家里库房里翻一翻,梁少主都提前送来了。
就是他们在外面买的东西,还不如梁少主送来的好呢,买了也没意思。
这会儿正是暑热闹腾,九岁多的观柔也不敢带着毛绒绒的猫儿茉莉一起睡了。
她一个人斜仰在软榻上,穿了件单薄的襦裙,懒懒睡着午觉。
娇嫩地像是夏日荷塘里一支含着花苞的莲花,柔粉可爱。
梁立烜待她从来都是礼数周到,把握分寸,至少从来没有在赵偃夫妻面前出过错。
——而且他每次过来,也都是悄悄走暗道过来,并不让外头的人都知道他来了赵家,省去了外人嘴里的许多不该有的议论。
是以现在他径直入了观柔的绣阁里看着她午睡,赵家父母也没有多说什么,早就习惯了这些事情。
梁立烜默默地看了看她,打开自己随身带来的食盒,将里面的荔枝樱桃全都摆出来。
他自己轻轻坐在了观柔身边的小凳子上,为她打扇扇风,让她睡得更加安心些。
赵偃听闻梁少主过来,中途还是过来悄悄张望了一眼。
他站在屋外,悄悄打量过去一眼,只见那少年望着观柔满目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滔天的柔情,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规规矩矩地给观柔扇着扇子。
观柔睡梦中一脸娇憨,容颜精致动人,睡得香甜。
赵偃转身离去,由着他们独处去了。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中总是感到一丝的异样。
明明那个梁少主这些年来对待观柔从未做错过半件事,即便经常跑到赵家来,对观柔也没有半分的失礼和不妥,待他们夫妻二人更是恭敬已极……
人人都说少主好,人人都对自己说,有这样的女婿真是他们赵家天大的福气。
可是赵偃还是时常感到心里不对劲。
——譬如说,梁少主看着观柔时候的那种眼神,就让他觉得十足的不对劲。
一个少年人,看着自己还未长大的小未婚妻或许是会有柔情和怜惜之意的。
但是情浓太甚,几有滔天翻覆之意,那只会让人感到害怕。
少主为何会对观柔有这样深厚的情意?
赵偃只见过他杀人的样子。
见过他杀人的时候满目赤红、毫不留情,犹如地狱修罗。
外人恐怕也只会更熟悉梁少主那个样子的。
谁敢相信,这样一个被人称为伏虣将军的少年人,此刻却用这样小心翼翼的温柔,呵护着他睡梦中的小未婚妻,用那双杀了不知道多少人的手,来做小伏低地为那个女孩儿扇风?
……但,到底婚事都已经定了下来。
对方梁家是现在整个北地的霸王,即便他觉得不对劲,他也无法抗婚。
何况妻子杨氏也说:“少主能多爱观柔几分,总比少爱、不爱要来的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