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还望姜夫人不要嫌弃下官
姜琮月也是有一阵子没有来浣玉新看过了。
自从上次回门之后,铺子里的伙计们好久没见她,一看见她来都十分热闹地叫着“老板”。
周围的街坊邻居看到姜老板难得来,也都探出头来张望。
大掌柜迎上来和她寒暄,只觉得不过才半个月没见,老板似乎就已经换了副精神面貌。
从前老板也是镇定自若的样子,可是如今,她脸上的笑意更多了,有了一些嫁为人妇之后的幸福甜蜜。
看来,薛小将军当真和老板很恩爱,对老板很好。
他心中也为老板宽慰。
“近来铺子里的生意怎么样?我也没空过来看看,可有出什么差错?”
大掌柜急忙回禀:“老板,没什么差错,近来的入账还有所增长。哦!对了,甚至近来我们还接到了一笔来自西域的订单,这可真是个惊喜!”
大掌柜惦记着这件事,早就想要告知姜琮月,只不过姜琮月一直忙着算学馆的事,他也没找着机会。
姜琮月怔了一下:“西域?”
“自从大周和沽金海打起来,这商路不是断绝了吗?西域怎么还能有订单过来呢?”
虽然她也想要拓展商路,但遇到这事她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像掌柜那样兴奋。
姜琮月沉吟着,看着大掌柜道:“进去说。”
两人走进了后面的账房,大掌柜连忙拿起旁边的册子。
“老板,这是上次那位西域行商送来的拜帖和他们想要的采购单子。据说他们是西边一个国家的,早在沽金海和大周打起来之前,就已经来到了大周,一直在皇都之中。”
“后来因为战火绵延,他们未能离开,竟然就在京都定居了下来。现在他们听说战争已经平息,也要准备回国了,所以想要采购一些大周的金器带回去,因此看上了我们家。”
姜琮月听了,心想哪有这么巧的事儿,在这场仗打起来之前就刚好有西域的商队困在了这里。
姜琮月定定地看着那本册子,对大掌柜说:“我先看看。”
大掌柜见老板如此镇定,也渐渐冷静下来,不再那么轻浮急躁。
看看老板这气度,不愧是能成大事的人。这么大的单子也不着急!
姜琮月把采购单子看了几眼,却怎么也觉得不对劲。
“他们所说的是真的吗?当真从几年前开始就一直留在京都?可还有其他消息?”
大掌柜愣了愣,他和那个行商见过几次,对方看上去的确是西域人的相貌,还沾染了些京都的习俗,他倒没有想过仔细打听这些。
于是他赶紧回禀道:“老板需要的话,我立马就派人去打听。”
姜琮月点了点头。
“如今通往西域的商路早已断绝,他们想要回去也并非那么简单。此去路上艰难险阻,九死一生,即便是想要回去,也应该趁着有人在前面修路,开了路才会回国;又或者说是随着大周的使团前往西域。”
“就这么一个小小商团,想要开所有人之先河,重启商路,只怕不太可能。”
大掌柜愣了一下。他之前只顾着高兴,认为浣玉新如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商号了,自从他们顶替了福祥记在此处开店之后,更是名声大噪,连安绛兰王女的金器都比不过他们。
所以有西域的行商来向他们拿货,他也觉得很正常,倒是没有想过这些。
如今姜琮月一提,他才反应过来,似乎是有些不对。
他连忙拱手道:“还是老板想得仔细,等那个行商来了之后,我再细问一下。”
他心里本来还想着,既然薛将军如今已经平定了战事,那么之前定居在京都的行商想要回国也是正常的,在大周待了这么多年,到底还是会想念家乡的。
可是如今一想,回国路迢迢,他们都在京都住了这么久了,也不至于冒这么大的险。
姜琮月又仔细看了一眼,最后还是放下那本册子,说:“回头他们要是再来的话,让人来告诉我。”
大掌柜点点头。姜琮月查看了一遍,店铺里没有什么大事,便乘车回去。
正要上车时,她却突然好像察觉到了什么目光,转头一看。
却只看到一个年过中年、身材有些微胖、样貌敦实带笑的读书人,坐在马车上撩开帘子,似乎在看着她。
姜琮月回头,对方还抱手向她笑了笑。
既没有打招呼问候,也没有上来多说什么,只是这样一拱手,便放下帘子,叫车夫往回走了。
那马车渐行渐远,姜琮月看着那背影,却将眉头微微皱了起来,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也是安置好了舅舅,今日才有空来浣玉新看一看,明日还要去算学馆当值,倒管不得那么多事。
姜琮月回了薛府,问薛成琰:“你可知道有什么西域的商队,曾在京都因征战滞留,近日才打算要回国了?”
薛成琰眉头动了动,想了一想说:“应当不见得。多年前,大周和沽金海打起来之前,早早地就发了消息,那些还留在大周的都已经被派遣回国,或是怕死的已经投诚。”
“若是没有走的,那是安心定居在大周的,毕竟大周这边的市场也很大,光是在大周之内行商,也能有些生路。要是那个时候放出消息还没有走的,那多半已经是十分心狠手辣的商团,他们不怕征战,是摸着生死门槛的亡命之徒了。”
姜琮月心头一凛,那个商团果然不对。她跟薛成琰说了这件事,薛成琰也警醒起来,说:
“琮月,你的谨慎是对的,这个商团万万不能相信。即便是当真如此,那么他们如今要回西域去,也是要向大周的商会打过招呼的。”
“这一路上战后重建还要费很大的功夫,更是为了防止沽金海卷土重来,这条路是不可能在短时间内重开的。若是我们重开了商路,忽略了防守,让沽金海攻进来,那便是更大的灾祸了。”
“所以大约十年之内,这条往日商路都不大可能会重开。若真是常与大周来往的商团,应当是会听到这些消息传闻的,不该如此冒进。”
姜琮月的眼神起伏不定:“想来这商队是想着我初涉商场,不懂战后重建的艰难,只见有大订单便一味地要与他们合作。到时候若是出了什么事,那便全在我身上了。”
“一个商队也敢这么大胆。”
“我倒要看看他们背后是什么人。”
薛成琰的脸色微微沉下来,“既然他们敢来,那就先接下来看看。”
次日清早,姜琮月照旧去算学馆当值。
今日长孙太傅并不在,姜琮月一进去,便有许多人将目光投到她身上,彼此之间窃窃私语。
姜琮月看了几眼,也没在意,去往了自己的值房坐下。
才刚坐下,她就听见外面有人幽幽说道:“这姜夫人就是不一样,背靠薛家就是好啊,不过来当值一两日,想请假就请假。这么重要的差事,她也没有全心参与,也不见长孙太傅对此有什么说法。”
“别说了,人家的出身是你能比的?她可是薛小将军的夫人,如今我们满朝上下谁能比得过薛小将军的威势?咱们大周与沽金海之间的平衡,可就指望着薛小将军呢。”
姜琮月在值房里面扬声说:“几位如果有事要同我说,不妨进来也说给我听听。”
外面一下子便没有了声音。
姜琮月低头看起桌上摆的东西,似乎她请假一日,便堆了不少的算题,也不知道昨日发生了什么。
她倒也没多问,见长孙太傅不在,便低头算起了上面的题。
只是发现张斗今日来的倒有些晚。
张斗到来的时候面色憔悴,脸上都多了几寸胡茬。
他走进值房,看见姜琮月在这里认真算题,也不便打扰,于是便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抹了抹脸。
他面色木然地盯着桌上的那些题目,似乎在想着什么。过了会儿,却察觉似乎有目光盯在自己身上。
他缓缓抬头,却发现姜琮月并没有算题,而是直直地盯着自己。
这目光太过奇怪,让张斗浑身都有些不自在。
张斗有些愣,也有些尴尬,这会儿才抬起手来向她拱手打招呼:“姜夫人,您今日来了。”
姜琮月过了会儿才点点头,似乎有话想说,但又没说出来。
看着张斗,她便想起舅舅所讲的那些事,她也未曾想过会有这么巧。
二十年过去,那个莽撞热血的愣头青,也从一味地想着研究算学,到如今在算学馆独当一面了。
看着张斗已经中年的面目,她实在是很难想象出来二十年前他毛躁青涩的模样。
她问:“张大人,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我见许多人都在议论。”
张斗愣了一下说:“哦,那倒没什么,只是昨日算学馆来了两个新人,皇上似乎很重视,亲自派人来算学馆问过。昨日您人不在,皇上还特意问了一句。”
姜琮月皱了皱眉,她觉得皇帝八成要找她的麻烦,于是她只是沉下心来说:“好,多谢张大人。”
回头张斗又想起来问:“对了,姜夫人,日前我曾对你说令舅的那些事儿,可对你有所帮助?”
姜琮月眼眸一挑,心想那岂是有帮助,简直是太有帮助了。
想起此事,她微微笑了笑说:“感谢张大人相助,兴许不日之后便能找到舅舅。”
张斗松了口气。
他垂下头去继续看着自己的算题,面色也有些复杂,似乎是想起了当年。
他应当也是找过那个在赶考途中给自己写过两个式子的考生。
他至今都还记着那些话,把口诀放在贴身的衣袖里,日日还会翻看,只不过他至今也没有解读出那句“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的意义。
若是姜夫人能把他找回来,那么他也想再问他一句,这个算诀可是真的?可否能重新告诉他,这到底是讲的什么?
可是比起这些,他似乎更想问一句,故人可安好否?
“长孙太傅来了,太傅来了!”
外面声音传来,姜琮月抬头,这才看见有几个人陆续跑过来。
长孙太傅今日来上值,似乎面色有些急躁,脚步也很急促。
她看见太傅大步走过来,径直走进了值房,看见姜琮月之后才松了口气,说:“啊,还好你在。来,姜小姐,来看看。”
姜琮月起身,只见长孙太傅身后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样貌年轻,还有些俊朗,眉中心有一颗红痣,看上去不过十八九岁左右,有一种新科中举的意气风发。
他穿着一身官袍,身量也十分挺拔。虽然气度周正,但行走间眉目皆在笑,似乎很好接触的样子。
长孙太傅对姜琮月介绍道:“这是宋温,是上一届科考的探花郎,很得皇上看重。如今他也通过了算学馆的考核,要加入咱们算学馆。昨日皇上也来过问,听说姜小姐算学十分了得,所以想要让他跟着姜小姐做事。”
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愣了。
连姜琮月也没有反应过来。什么,跟着她?这是要跟着她做事?
她也不过才进入算学馆两天,怎么就有人跟着她了?
张斗也愣了,他闻所未闻,这算学馆里是没有师徒关系这样的说法的。他在这里这么久了,也未曾跟过谁做事,也并未有人跟着他做事。
不对呀,昨日这个新科的探花郎来了之后,皇上派来的人似乎还气势汹汹地在那追问姜琮月的下落,好像他们在问责似的。
怎么今天又想要把这位新来的探花郎给安排到姜琮月手下了?
姜夫人她自己都还没在算学馆摸索明白、站稳脚跟呢,就来这么个人分散她的精力,是不是不太好?
张斗皱了皱眉,还没想明白,可姜琮月却只是愣了愣。
然后她看着那个年轻的探花郎,眉眼间动了动,似乎并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说:“既然这是皇上安排,那我便应下就是,多谢皇上赏识。”
太傅也是忙得焦头烂额,他虽然不解皇上这么做是何意,但是还有更多的事让他去忙。
他只是把宋温带到之后,便说:“姜小姐,若你还有什么事,便请人去找我。只不过眼下船厂出了大问题,我还忙着去解决,别的事要过几日才能与你细聊。”
船厂出了问题,姜琮月也不知道这回事儿,她只是点点头,想细问一句。
只不过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她也只得说:“太傅请便,请去忙吧,这里有我在,我会好好处置。”
太傅又多看了她几眼,似乎还是稍稍有些不放心,最后才转头离去。
而这位新科探花郎宋温则是对姜琮月拱手,声音清润,身板挺直,似乎还很有礼貌,对这一切也十分感兴趣:“姜夫人,打扰了,今后下官会跟着您学习,还望姜夫人不要嫌弃下官愚钝。”
姜琮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是定定的,看得很深。
本来那宋温还泰然自若地回望着她,只不过姜琮月实在是看得太久了,到最后他似乎有些不自在,只是轻轻的将睫毛一动,低下眼去。
片刻后,姜琮月才说:
“嗯,不嫌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