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少年恃险若平地
火岩城如今的守城是位年轻的将领,有苗氏绕过昆吾山不久,巡守的人就发觉了异常,“即刻点兵半数随我回援穷桑”,栗苍云拿起剑朝外走去,却被年老的学士拦住,“城主不可轻举妄动,王上既无命令传来,我等擅自出兵不免会被降罪”,栗苍云淡然的看着他,“若打仗皆等着降旨,穷桑怕早已被攻破,不知这样的后果学士可能承担”,老学士面色讪讪,有些无言,栗苍云冷笑着离开,图南焦急的赶来,“城主,从英鞮城方向过来许多灵兽,守将探查到是伊祁氏正在进攻,我们可否要派兵援助”,图南如今是此城的将军。
栗苍云不禁皱了皱眉,“将军带四成兵力前往可否,如今穷桑有难,也需有人前去支援”,图南点头,“我已派人去就近小城请援,希望可以赶得上”,栗苍云对他抱拳行礼,“兄长,一切小心”,图南比他年长些,因着从前火岩城的事,他对他一直很是恭敬,图南对他回礼,两人遂各自奔向不同的方向,只余老学士独自驻守火岩城。
此刻的英鞮城便无东曦城那般幸运,伊祁泽阳举全族之力,城池被践踏的残破不堪,图南赶来之时,诸将已退至翼望山,兽群遍布山野,咆哮声震天动地,山峦都因之颤动,英鞮城与劳山城所剩将士不足百人,滕濆献右边身体千疮百孔,鲜血染红他的盔甲,滴落在山石上,腰间的壶玉中有生灵替他缓慢修复着,“将军,如今战况如何?”图南神情严肃,“如你所见,伊祁氏的灵兽源源不断,伊祁泽阳这次是铁了心,西部两城完全被夷为平地,我们只能且战且退”,滕濆献口中吐出血沫,脸上阴云密布。
“滕濆将军,此地可有什么防御?”图南环视着光秃秃的山体,他们这点兵力根本无法拖延太久,但众人都清楚若放它们过去,穷桑沦陷的几率会更大,“这里的山神与王上相识,他会出手相助,不过也不会阻挡太久”,滕濆献话音刚落,大山轰隆隆的移动,山体张开他的巨口,陆兽们慌不择路地逃跑,驯兽师吹着哨子,无数体型巨大的重甲兽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他破裂的山体,“趁现在,杀了它们的飞兽”,滕濆献大喊着,诸将飞至高空,灵力丝毫没有退路的放出。
伊祁氏的神将的灵力炮弹般击向大山,伊祁泽阳化作大鸟朝空中的滕濆献飞来,爪间的雷电又击中他的伤口,滕濆献吃痛的坠落,于是立即筑起防御,风灵打在防御上使他阵阵后退,图南忽从右侧出现,刀刃带着风朝伊祁泽阳砍去,两人的风灵顿时形成对抗,伊祁泽阳鸣叫着,无数利刺落在图南头顶上方,他的身躯忽然变薄,利刺如流星坠落地面,“原来是你”,伊祁泽阳有些惊讶,风灵中夹杂着土灵,以极快的速度斩向他,料想中的打击没有到来,它落在滕濆献的土盾上,防御登时碎裂开来,献快速躲开,溢余的力量还是波及到他。
图南的灵力扯住他,滕濆献擦掉嘴角的血迹,“图将军,我们联手杀了他,这场战争才能结束”,于是二人联合向他攻去,脚下成百上千的巨兽堵住山的裂缝,他们在山体内部用灵力引爆肉身,震天动地的塌陷声传来,山体开始陆续从中陷落,灵兽痛苦的哀鸣着,在驯兽师的催促下英勇献身。
“伊祁泽阳,你们这般对待兽族不怕遭天谴吗?”那样的悲鸣声让图南不由想起奚昌城的兽族,灵力激发出强劲的风流,幻出风暴矛带着他的怒意刺向伊祁泽阳,空间内的土元素瞬间挤走空气,伊祁泽阳有些许窒息感,他用风灵裹着身,跃出二人的攻击范围,“我们神族即是天,又何来天谴一说”,他瞧着塌陷的翼望山笑容灿烂的说着,“你有空担心兽族,不如担心你们现在的处境”,他鸣叫着召唤来许多飞兽,滕濆献拉住还要冲上去的图南,“先撤退吧,这些兽族不好对付”,遂即召唤着诸将离开。
“现在想离开没那么容易”,伊祁泽阳冷笑着,这些该死的神将已经拦他太久,遮天蔽日的飞兽将他们包围,滕濆献用布条扎紧伤口,咬咬牙凝聚出无数的岩石巨龙,从地面破土而出,啃咬着那些飞兽,“你们快走,去其他城池请援,务必不能让他们与有苗氏汇合”,他面上毫无血色,壶玉中的生灵已消耗殆尽。
忽然,天地间形成一堵风墙,将部分飞兽挡在外面,图南站在他身边,“请滕濆将军带诸位神将撤退,我来殿后”,滕濆献声音低沉,“我如今已是强弩之末,就算逃出去亦无法阻止他们,我留下这是最好的选择”,图南推了他一把,“不要再浪费时间了,我图南孤身一人,死便死了,你还有王姬与孩子要照顾,你必须活着,曾经的少年英才不能轻言放弃”,滕濆献攥紧双拳,瞧着残败的队伍,脑海中浮现出嬑与绥绥的身影,他大掌遮住双目,迟疑几秒再睁开,泛红的眼中有了坚定,他心中放不下她们,弯腰朝图南一拜,“将军今日之恩,献没齿难忘,往后鹿城管氏与滕濆氏一荣俱荣”,图南怔愣过后便绽开欣慰的笑,原来他早就认出了他。
滕濆献再不迟疑的领着众人离去,图南收回目光,大笑着盯着伊祁泽阳,“便叫老子好好领教领教你们伊祁的兽族”,天地间形成百道风暴,它们毫无顾忌的冲向敌人,亦如当初护在他身前那个嫉恶如仇的少年,图南前半生活在仇恨与悲苦中,直到现在他的人生仿佛才有了意义,曾经众人口中那个贪生怕死的少年,如今成了这荒芜山上最伟大的灵魂,滕濆献忍不住回头,只见天地间风云巨变,伊祁的灵兽与将士没有一人过来,他加快速度,侥幸的想或许他不会那么轻易认命。
幼时,高阳明安出生时,他有幸得随父亲上穷桑祝贺,那是他头一次离开边远的鹿城,因此穷桑的一切让他感觉新奇,他从未见过有山峰会那般华丽,连空气中都有灵力的气息,流光殿的光芒比那天的阳光还耀眼,亭子中的灵果他连见都未曾见过,他躲在角落中忍不住吃了好些个,还偷偷往口袋里装了两个,想着让母亲也尝尝鲜,却不料被几个孩童发觉,他们围着他大喊着小偷,图南惊恐的捂着耳朵,张了张嘴想要说自己不是小偷,可最终也没说出来。
“你们在做什么?”忽然有个声音打断了他们的折磨,图南抬头,衣着华贵,气宇不凡的小公子就在他们不远处,那几个孩童连忙跑到他身边,“三王子,我们发现了个小贼,他偷了那里的灵果,定然要严惩他”,图南连连摆手,另有个年纪大些的孩子插嘴道,“我认得来,不仅来自偏远之地,母亲还是个妓女,他是个没有姓氏的私生子”,高阳子钦皱皱眉,居高临下的问道,“你偷拿了那里的灵果?”
图南拼命摇头,“我只是多尝了几颗,那些姐姐告诉我们,这里的东西都能吃,我这才吃的”,有位孩童正义凛然道,“他骗人”,跑到图南身边强狠的翻过他的口袋,两枚小小的灵果跳跃着落到地上,“看这便是证据,若不是偷为何要装进口袋”,孩童咄咄逼人的看向他,图南此刻觉得众人看他的目光好似凌迟,“我…我只是想带回去给母亲尝尝”,高阳子钦冷眼看着他,“你吃便吃,可你未经主人允许,想带走便是偷”,图南脸颊涨红,泪水在眼眶打转,“若你肯跪下认错我便原谅你,否则便叫人将你赶出海华峰”,高阳子钦好似说着一副什么天大的宽恕。
母亲说过,男儿跪天跪地跪父母,就是不能跪旁人,可若自己被赶出去,父亲定然会失了面子,大夫人定然又要想着法欺负母亲,高阳子钦可没那么多耐心等他思量,遂即召唤来守卫要将图南赶出海华峰,有个身影忽然挡在他面前,他怀抱短剑,玩味地笑道,“堂堂三王子竟这般抠门,为了两枚指头大小的灵果竟为难客人,我竟不知薄奚氏穷困到如此地步”,他说着将几枚钱币仍在子钦面前,“既是这样,那盘灵果我买下了,三王子瞧瞧这些钱可够”,他指着亭中那盘鲜红的果实。
“滕濆献,本王子在海华峰惩治偷盗之人,岂容你多言,莫非你与这小贼是同伙”,子钦神色愤怒的站在他面前,滕濆献咋舌,“看来夫子说的没错,三王子果真是武断之人,王上可最不喜这样的孩子”,子钦顿觉失言,脸色涨红道,“身为臣子你可没资格评价我,这是我海华峰的地盘,你识相的快些将他交出来,否则别怪本王子对你不客气”。
滕濆献嗤笑着,“三王子当真耳朵不好,我给了你钱财,那盘灵果我转送给他,何来偷盗一说,不过此事若宣扬出去,薄奚王妃面上怕是无光”,子钦神色难看,恶狠狠的瞪着他,母亲是说过在外要大气沉稳,他代表着薄奚氏与高阳氏的脸面,滕濆献作势要喊,子钦只得咽下这口气,一甩袖子走远了,滕濆献这才松了口气,转头看向身后的图南,后者满脸愧疚,“对不起,连累你了”,滕濆献跑到亭中将那盘灵果端到他面前,“都装上,这可是我们拿钱买的,不能便宜了他”,图南抬起头,看着滕濆献稚嫩的脸庞,心中被感激充满,泪水不由自主落在灵果上,“哭什么,不怕他”,他以为图南是害怕的,可他正要开口道谢,少年却被中年人叫走,他松开手头也不回的跑远了。
图南手中的盘子冰凉,可他的心是暖的,他将灵果悉数倒进口袋,转身将盘子放回远处,踩着落在地上的钱财离去,钱财既能买来物品,也能买来尊严,这个想法深深刻入他心中,因此后来只要客人给钱,想要什么样的东西他都能弄来,神偷的名声便也传播开来。
宴席开始后,他与父亲坐在最末尾,远远瞧着三王子不知说着什么,于是他又看见那个少年,两人手持木剑站在大厅中央,图南心中一片紧张,定然是因为他,那位三王子才报复他的,他捏着口袋中的灵果,好似要将一切根源捏碎,母亲明明叮嘱过他,在穷桑要安分些,他有些后悔贪吃灵果。
众人的目光都落在比剑的二人身上,薄奚晚云笑意盈盈的瞧着,众人也只当这是滕濆氏对薄奚氏的示好,可当高阳子钦被打落在地,众人皆目瞪口呆,今日这样的场合,滕濆献打的不是高阳子钦,而是薄奚氏与高阳氏的脸面,滕濆腾忙拉着献跪在高阳玄面前,“小儿平时胡闹惯了,今日趁着三王子生病,竟敢与其比剑,实在大逆不道,还请王上罢了老夫的官职”,滕濆腾看似请罚,实在是对儿子的保护,堂堂高阳王不会因为孩童之间的胡闹,而罢了要臣之官,而且比试还是子钦提出,薄奚晚云的面色却不好看。
“滕濆家主言重,令郎年少便有如此本领,他日定也是个英明远扬的少年将军,当赏”,高阳玄爽朗笑着,命人将一柄宝剑赠与他,滕濆献开心的谢恩,还不忘得意的看高阳子钦一眼,却没看到自己父亲那担忧的神色,图南也由衷的为他开心,心中的愧疚之感方才平复了许多,从那之后,图南便再未与他有过交集,替有邰氏做事时,方才知晓滕濆腾去世后,是他独自撑起摇摇欲坠的氏族。
后来,在东曦城时远远瞧见过他,他的妻子死在那场战争中,曾经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留下的是被时光打磨沉稳沧桑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