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才人听罢,默然半晌,终是缓缓摇头。
“小姐为何不疑纯妃娘娘?”
瑞雪端起青瓷药碗递给曲才人,道出心中疑惑:“纵非纯妃亲为,但她甚为倚重孟婕妤,许是孟婕妤所为,那日在湖畔,又正好遇到孟婕妤宫里的人。奴婢听说次日那个叫冬瓜的厨娘也染了花粉症。”
“巧合太多了,反倒可能只是巧合。”
曲才人一口饮尽汤药,执帕轻拭唇角,徐徐说了这样一句话。
瑞雪不解其意,接过药碗后启开琼林脂,指尖沾了药膏仔细为曲才人涂抹上药。
随着脖颈间传来的阵阵凉意,曲才人眉眼间隐现一丝痛楚,这一丝凉意忽如电光石火,令她脑海中一片清明。
瑞雪正欲追问,却见主子已拈起案上几片枯瓣装入荷包:“你且去碧琅轩走一趟,将这枚荷包呈与孟婕妤。若她问起,你便如......”
耳语渐低,瑞雪眸中讶色愈浓:“小姐就这般确信非纯妃与孟婕妤所为?”
曲才人未再多言,只将荷包递过:“速去。”
......
碧琅轩。
纯妃刚离开没多久,绿柳和冬瓜陪着孟姝在园中漫步。
约莫也就过了半刻钟,绿柳就拉着她要回内室,“姝儿现下刚好,不好在外多走动,当心吹多了风。”
孟姝道:“连日卧在床上实在烦闷,你去取料子来,不是要给梦竹做衣裳?我们一块做些绣活解解闷儿也好。”
冬瓜闻言憨笑道,“姝姝许久没做绣活了,怕是手都生了。上次做绣活还是除夕前的事儿呢。”
这话倒勾起孟姝回忆。当初除夕夜宴上众嫔妃进献的荷包,她绣的那枚至今仍挂在福宁殿寝宫龙床床帐前。
荷包上以金线绣制‘长夜安稳,多所绕益’八字,取自《法华经》偈语。(252章)
皇上倒是夜夜安眠,反倒是她近来常辗转难寐。
许是病愈后思绪格外清晰,孟姝又猛然想到——纯妃也曾留宿福宁殿寝宫,不知她看到那只荷包时作何感想?
这,莫非也是皇上故意为之?
先前绿柳提起皇上的异状,她心中隐隐已有猜测。多半是何医正诊脉时,发现她常服用避子汤的缘故。
选侍之身服用避子汤是常例,皇上也定然会认为此乃纯妃或临安侯府授意,或许正因如此,皇上才会提前将“正名”之事告知与她。
她又不能自证,这其实是她个人所为。夹在临安侯府与皇上之间,孟姝头一次产生进退两难,步履维艰之感。
刚回到花厅,正选绣线的工夫,夏儿进来禀报:“娘娘,曲才人身边的瑞雪姑娘求见。”
瑞雪递上荷包,绿柳接过后小心打开,远远的呈给孟姝过目。
孟姝定定的看向瑞雪,若有所思:“这花瓣......是当日在玉津湖畔所见?曲才人让你送到我这,是何用意?”
见过龙爪花的花瓣,她几乎瞬间便想通了曲才人花癣发作的缘由,但一时猜不透对方此举的深意。
瑞雪恭敬答道:“回娘娘的话,龙爪花与栀子花的花粉相冲,我家主子听说纯妃娘娘居住的撷芳园种有此花,特让奴婢过来提醒。”
孟姝眸光微动:“既是提醒纯妃娘娘,为何不去撷芳园,反倒来了我这碧琅轩?”
“主子说,娘娘与纯妃娘娘互为一体,告知您也是一样的。”
孟姝又道:“才人还带了什么话?”
瑞雪愈加惊奇,“主子还让奴婢提醒娘娘,您常和纯妃娘娘在玉津湖附近走动,当多加小心。”
孟姝示意绿柳收下荷包,温言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就说,这份心意,我与纯妃都记下了。”
瑞雪离去后,冬瓜挠着头道:“当日我去了湖畔,栀子树下确有翻动过的痕迹,但并未发现有龙爪花的花瓣,想来是瑞雪姑娘先一步拾去了。”
绿柳则眯起眼睛,一脸探究:“曲才人...这番举动好生奇怪,特意差人来示警,她难道不怀疑姝儿和纯妃娘娘?”
“若将此事看作是针对我与纯妃的,就不难理解了,曲才人应是猜到自己遭了池鱼之殃。”
孟姝静默了一会儿,吩咐绿柳去撷芳园传话。
冬瓜气呼呼道:“是皇后娘娘所为,还是梅妃娘娘?这般心肠真是歹毒。”
孟姝道:“不管是谁,过去了两三日,都已无从追查。行宫内只有凌霄台与撷芳园植有此花,这番算计有几分精妙。”
思及此,她不得不承曲才人这个人情。若当初曲才人直接将龙爪花瓣呈上,纯妃有口难辩,免不了生出一场事端。
不过联合这件事发生后的走向,孟姝几乎可以认定是皇后所为。
行宫内随侍的嫔妃染上花癣,数月内无法侍寝。这样的情形下,顺理成章便可借此传召宋婕妤来侍驾。
而且,将宋婕妤调离宫中,本身便很耐人寻味。
......
次日一早,孟姝前往凤仪宫请安。
皇后端坐凤座,含笑打量道:“孟婕妤今日气色甚好,想来身子已无大碍。说来这几日你卧病在床,可让皇上忧心不已。”
梅妃语带讥诮:“从撷芳园到碧琅轩可不近,被皇上亲自抱了一路,不知婕妤心中作何感想?这样的殊宠,就连你的主子纯妃也未曾体会过呢。”
听到这样的诛心之言,纯妃面色骤寒,霍然起身,却一时语塞,陡然不知该如何驳斥。
孟姝以花颜之名、选侍之身入宫,若论旧日身份,说她是孟姝的主子,梅妃这话实则并不为过。只是孟姝如今已是正四品婕妤,但凡顾全体面便不会口出此言。
“怎么?”梅妃见纯妃说不出话来,愈发得意,“纯妃这般着急护着自己的婢女?”
皇后悠然品茶,眼底闪过玩味之色。深觉皇上纳国公府这位二小姐入宫,真真是有趣。
孟姝不动声色地起身,轻轻拉住纯妃的衣袖。纯妃却反手将她护在身后,声音冷若冰霜,“孟婕妤乃皇上钦封的正四品宫嫔,岂容你这般轻辱?本宫倒要问问,梅妃当年被发配西南时,可还记得自己曾为罪奴之身?”
梅妃脸色瞬间煞白,气得浑身发抖:“你!你不过是商贾贱籍之女......”
孟姝心头一暖,与纯妃并肩而立。
她抬眸直视梅妃,声音清越,字字诛心:“皇上体恤臣妾病体,亲自护送,此乃圣恩浩荡。梅妃娘娘这般议论,可是对皇上有所不满?”
“够了。”
皇后凤目微眯,茶盏重重一搁,“后宫姐妹,当以和睦为要。梅妃,你今日言行实在有失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