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光曾无数次设想过,父亲可能是因为有苦衷才不肯认自己,但他怎么都没想到,这个苦衷竟然跟他有关。
他扯动嘴角,挤出个僵硬的笑容。
“你是说,他是为了保护我,才不肯去见阿娘最后一面的吗?”
燕辞晚看着他,感觉他下一刻就要碎掉了似的,她于心不忍:“我觉得在他决定与令堂和离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做好了此生再也不相见的准备,这个结果应该在他的预料之中,你不必为此而自责。”
柳清光用力抿紧嘴唇,像是在极力压抑着心里汹涌的情绪。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立刻背过身去,用袖子用力地擦眼睛。
燕辞晚和萧妄看着他的后背在轻微颤抖,他使劲地深呼吸,过了好一会儿才转过身来。
他脸上的泪水已经被擦得干干净净,但眼眶依旧红通通的。
他看着燕辞晚问道:“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是父亲生前对你说的吗?”
燕辞晚沉默了片刻,她不想骗人,可她无法解释自己离魂症发作后的所见所闻,最后她只能选择撒一个善意的谎言。
“如果我说是谢刺史死后托梦告诉我这一切的,你会相信吗?”
柳清光没有回答,但从他的表情就能看出,他不怎么相信。
燕辞晚无奈叹息:“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原本我也不相信梦中所见都是真的,可我按照谢刺史的指示,在他书房的抽屉里找到了这个荷包,我才不得不相信谢刺史是真的托梦给我了。”
柳清光低头看着手中的荷包,目光有些恍惚。
燕辞晚提醒道:“谢刺史曾打开过香囊,香囊里面装着一缕头发,我猜那应该是他们夫妇的头发。”
柳清光立刻打开香囊,将里面的香料尽数倒在掌心里,他拨开香料,果真从中找到了一缕被红线扎起来的头发。
细看之下就能发现,其中有一半的头发又细又软,另一半则比较粗硬。
这明显是将两个人的头发合在了一起。
民间有旧俗,夫妻成婚时会剪掉一缕头发,然后将两人的头发紧紧地扎起来,寓意结发夫妻永不分离。
若鬼魂托梦是假的,燕辞晚一个外人如何能知道香囊中的秘密?
柳清光心里动摇了。
“为什么父亲会给你托梦?他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给我和阿娘托梦?”
明明他们才是父亲的至亲啊!
燕辞晚早就料到他会有此疑问,她解释道:“实不相瞒,我患有离魂症,每次病发之时魂魄就会离开身体在外出飘荡,所以我的体质比较特殊,更容易招惹一些阴气较重的东西,或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谢刺史的魂魄才能进入我的梦境。”
萧妄听了这话,心里暗暗思索,燕辞晚以前也曾病发过,但从未出现过鬼魂托梦之事,他怀疑燕辞晚撒了谎,托梦之事很可能是她编造的。
联想到她昨晚的种种表现,萧妄猜测她的魂魄在离开身体后,确实是看到了一些常人无法想象的画面,但她不想把这个秘密告诉外人,所以选择用谎言来掩盖。
柳清光读过很多书,曾在一本杂谈上看到过有关离魂症的记载,他知道这是一种很罕见的病症,患此病者会出现精神错乱、亦或是假死的状态,那是因为他们的魂魄离开了身体,因此患病者需要有亲人帮忙叫魂,若魂魄能叫回来便可平安无事,若魂魄回不来就会丧命。
原本他以为这些都只是民间传闻,其中有夸大其词的成分,却没想到竟真有其事。
柳清光充满希冀地追问道:“父亲托梦给你的时候,可曾让你带话给我?”
燕辞晚摇了摇头。
柳清光眼中的希冀一下子熄灭,变成了深深的失望。
紧接着他就听到燕辞晚继续说道。
“但谢刺史有话想跟令堂说。”
柳清光精神一振,忙问:“是什么话?”
燕辞晚脑中浮现出谢檀玉轻轻抚摸香囊时的温柔神态,她尽量模拟他那时候的语气,缓缓说道。
“圆荷,此生是我负了你,若有来生,我定会倾尽所有偿还你。”
柳清光定定地看着她。
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谢檀玉。
眼中水雾渐渐弥漫,模糊了他的视线。
他情不自禁地唤了一声。
“父亲。”
他一定会把这些话转告娘亲,娘亲听到后会很高兴的,她记挂了半辈子的人,同样也在记挂着她,即便他们两人之间隔着漫长的时间和距离,可他们的心从未分开过。
萧妄看了眼天色,提醒道:“发丧的时辰快到了。”
柳清光收起荷包和香囊,他抹了把眼睛,道:“我要去给父亲上香磕头。”
他抬脚朝着刺史府走去,却被燕辞晚伸手拦住。
“别去。”
柳清光不明白:“父亲去世,我身为人子理应前去尽孝,昨天你不是还让我进去给父亲上个香吗?”
“昨日我不知道谢刺史为何不肯认你,直到夜里被他托梦,才知道他是为了保护你。若你现在去给他上香磕头,等于告诉所有人,你们父子之间的关系已经修复,谢刺史生前所做的一切努力就都白费了。”
柳清光很绝望:“难道我连父亲最后一面都不能见了吗?”
“只要你心里还记着他,就足够了。”
柳清光双手紧握成拳,双眼死死盯着刺史府的方向,心里似是在剧烈挣扎。
良久过后,他忽然问道:“若人死后真的会变成鬼魂,那他现在是不是正在某处看着我?”
“也许吧,我在变成魂魄后能看到活人,但那些活人看不到我,所以我现在也不能确定谢刺史的魂魄是不是就在身边飘着。”
这话若被旁人听了去,定会毛骨悚然,柳清光却不仅不怕,反而还很高兴。
“那我就能带父亲回家了!”
燕辞晚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反应,不由得愣了下。
柳清光抬头看了看上空的太阳,他听说鬼魂都很怕阳光,于是他从包袱里抽出一把油纸伞。
他撑开伞,神情有点别扭:“父亲,你若是听得到我的话,就请到伞下躲一躲。”
此时街上空无一人。
不知何处吹来一阵微风,枝叶轻轻摇动,一片树叶被吹落,恰好落在了油纸伞上。
柳清光精神一振,是父亲回应他了!
他开心地道:“父亲,你跟着我走,我带你回去见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