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将城门上的建筑严严实实覆盖了一层,整个天地里都是白色与血红,几人咬牙苦战,不同程度都受了伤。
谢绮发鬓松乱,从血水中爬出来时,脸上早已失了往日里沉稳、端庄的长公主风范。
她爱自己的弟弟,所以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帮谢珏。
当丽政殿中流传出了断袖的谣言时,她毫不犹豫赶走了时任太子洗马的谢潇。
她也很有长姐的样子,谢潇到了中书省之后,明面上不再与谢珏产生联系,她也没有再找过谢潇的麻烦。
且谢绮对每一位弟弟妹妹都很温和,时常带国公府庄园里采摘下的新鲜果子给他们吃。
但她更爱宋景。
这是与她相依为命的夫君,是她议婚多年,苦苦寻觅之后才有的如意郎君!
婚后,宋景甘愿为了她而扶持她的弟弟,一直甘心站在背后帮她助她,他一直被忽略,却毫无怨言!
直至此刻,谢绮才意识到,宋景对自己有多重要。
“郎君!”谢绮拼命摇着奄奄一息的宋景,巨大的痛苦与绝望游走着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
“别……哭。”宋景口中往外冒着血沫,艰难抬起手为她擦泪,哄她。
“逸儿、刚满一岁,迎恩他……又去了江南,宋家这么大个摊子……就要麻烦你了。”
悔意侵袭着谢绮的四肢百骸,她很后悔没有对自己的丈夫,付出她为人妻子应有的爱护。
谢绮朝沈知秋与灵素哭喊道:“你坚持着,马车里不是还有伤药吗?快为他裹伤!”
沈知秋手中拿着急救的止血药物,死死咬着下唇无法开口。
因为从医的理性告诉她,宋景已经回天乏力,断气便是顷刻间的事。
“别……”宋景抓着谢绮的手,磕磕绊绊道:“别费力了,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
“郎君,你别丢下我好吗。”
谢绮绝望摇头,倚靠在他肩头不依不饶:“你在我心中其实比谢珏更重要!你对我无有不依,我却一直向你无尽索求!我很后悔没有好好待你。你给我个机会,让我好好弥补你,成吗?”
“疼、自己的……夫人,这,这不是应该的吗?你,没有任何错。”
宋景口中喘着粗气,唇角漾起一抹艰难的笑意:“下辈子,哪怕再等上八年,我还娶你。”
八年?
宋景竟等了她八年?
先皇后去世,谢珏出走,谢绮孤身一人留在京城,少女时代婚姻不顺,除了太后,宫中无一人为她说话。
殊不知,在她正处豆蔻年华,高不成低不就的那八年,竟然一直有人视她为珍宝,在背后等她盼她。
竟然是八年!
宋景就像一直守护她眼眸健康的睫毛一样,平日里看不见,却是帮她隔绝灰尘、风雨、虫子的天然屏障,呵护她的明眸清澈又干净。
但有一天,睫毛忽然不见了,她会觉得整个世界都难以适应,光芒耀眼,迎风流泪。
所谓目不见睫,人之无识,便是如此。
谢绮悔不当初。
人群之中夹杂着低泣与呜咽之声,这一夜,是极其漫长的一夜。
被邪药控制的战场逐渐安静下来,晨曦的微光在东方渐渐亮起。
谢珏与张响打扫了战场,抓了谢晋过来时,宋景已经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谢潇顾不上身上的疼痛迎上他,哽咽起来:“三哥,姐夫他……”
谢珏拍拍她的脊背安慰,还有些疑惑:“发生何事?”
然而当他拨开人群去看,却见到疯狂哭喊的谢绮。
姐夫,死了,因他而死的。
小侄儿刚满一岁,谢绮二十有八,宋景却撇下了孤儿寡母,永久地闭上了双眼。
谢珏双腿一软,无力跪在地上。
拳头在雪地里砸出一个个悔悟、懊恼的血窟窿。
比他失去所有更加痛苦的是,至亲帮他筹谋为他奔波,最后却因他而丧命。
然而,随着战场的渐渐停息,最大的苦难并没有因此停止,反而刚刚开场。
几人都有不同程度的受伤,属苦战的谢砀最为严重,一只胳膊呈现反向偏折,瞧是已经断了骨。
周围人都沉浸在宋景身死的悲伤之中,他却朝着傅柳苦笑一阵。
“怎么样,长姐帮了我,我也帮了她,我这次,像不像个光明磊落的男子汉?”
傅柳心情沉重,瞪他一眼,也是少见的没有与他斗嘴。
四下被灵素用药祛邪后昏死过去的姜家人堆积如山,周遭渐渐静谧无声,姜少煜面色悲痛,坦然向着宋景与长公主的面跪下。
“在下有眼无珠轻信于人,致荣国公殒命,自知无法弥补,愿以死抵罪,望长公主饶过姜氏被人蒙蔽,下药驱使之罪!”
姜少煜磕头了三个响头,从地上捡起一个长刀,从容赴死。
“姜少煜不才,想在黄泉路上为公爷做牛做马,赎己之罪,万望公爷脚步停留,等一等姜某!”
“慢着!”
谢谦看向失魂落魄的谢绮,立刻出言阻止了姜少煜。
“若不是你及时赶到,识破姜氏乃是被人蒙蔽之事,灵素道长哪里会那么快将这些邪人制伏。”
沈知秋也劝道:“对,小女子赞姜公子大义,但大祸已经酿成,公子自尽也于事无补,不如用你们姜家的能力,助殿下东山再起,洗刷冤屈,好瓦解那苏氏与谢晋的阴谋,为公爷报仇!”
“没错!此番殿下虽然被罢黜,但敌人也元气大伤,咱们且偃旗息鼓,来日再战!”
傅柳说着,朝地上哀嚎的谢晋断臂的伤口处狠狠踢了一脚,上面登时血流如注:“叫你使坏!叫你使坏!自己反落入我们手里,待会儿我们一人一刀,马上就送你去见阎王!”
“你算个狗屁!”谢晋疼得险些晕了过去,转而又骂了一句。
“我算你祖宗!”傅柳骂完这一句,发觉有些不合适,她吐了吐舌头,又朝谢晋裆部狠狠踢了几脚:“给我闭上你的臭嘴!”
张响有些心急,扯下蒙面巾,催促道:“殿下,公爷人死不能复生,您伤心也于事无补,还是趁着宫中自顾不暇之时,快些走吧!属下将您的证据都封存起来,来日养精蓄锐,再回来报仇!”
所有人都劝他走,但谢珏望着宫闱的方向,久久不语。
众人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打算,但谢潇知道,他心有不甘。
他正在盘算着将京郊的云家兵马调来需要用多少时间,再与宫中的太子与殿前司合力杀回宫中,能有几分胜算。
同时他那幽黑的深不见底的眼眸中闪着算计,预测着贵妃可能接下来会有什么样的大动作,他要怎样去提防。
如若先前是知己不知彼,那如今的谢珏心思通透,对苏毕罗与谢晋的动机已经拿捏了九成。
只是这个过程太过惨痛,他也失去的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