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潇身上疼得发抖,但狐裘披风很厚实,恰巧掩盖了里头的不堪。
她劝道:“三哥,我们就先走,别做那些危险事了,成吗?”
谢珏捧起她的脸庞,拇指抚着睫毛上那湿漉漉的薄雾,心疼道:“身上怎么这样凉?”
谢潇欲言又止,想要告诉他实情,“三哥,我……”
“小的有要事要禀告殿下,请殿下顾念性命,先走一步!”
谢潇思绪被打断,暗影之处忽然又闪出来一个黑衣人,自黎明的光影之中跪在谢珏脚下:
“讲。”
暗卫:“禀殿下,十一皇子已经安然脱险,陛下昏迷不醒,贵妃还抢了玉玺,约莫要……以圣旨的方式,赐您死罪。”
周围人浑身一震,没想到贵妃竟胆大到了这种地步。
“哈哈哈!”
谢晋失血过多,已经快要昏死过去,听闻此言骤然清醒,狂笑起来:“千算万算,没有算到我还有父皇这张王牌,你抓了我又能怎样?到了封地又能怎样,皇权让你三更死,你活不过五更!”
数道火辣的目光直射过来,傅柳怒不可遏,俯下身去朝谢晋脸上狠狠甩了几巴掌。
“哪来那么多废话,碎嘴子!”
暗卫又道:“殿下您出宫后,宫中也发生了许多事,陆大人因偷偷放您出宫被人抓了起来,亲卫营被殿前司暂时接管,兄弟们剧烈反抗,被贺殿帅下令狠狠打了一顿,除了秘密逃出来帮您的张响,无一幸免!”
直至此刻,谢珏所有的后路已被堵死。
张响脸气得涨红:“徐江可还在?”
暗卫道:“徐江也隐姓充在亲卫营中,此番他没有露头,但也挨了打,贺殿帅的人没有发现。”
谢珏略微思忖后命张响:“你先回去,交代兄弟们先蛰伏一阵,莫要与御前的人硬碰硬,保重身体。”
张响不舍,却还是拱手道:“那小的先走一步,殿下您保重。”
刚刚安排好了太子亲卫和张响,又一道声音自身后的城楼之上传了出来。
“想走,是吗?”隔着远远数米,女声明显有些中气不足:“哪有那么容易?”
谢潇抬头一看,竟然是刚刚生产的苏毕罗。
而谢晋看到救星,眸子瞬间一亮,大笑起来。
“谢珏,你等着受死吧!”
贵妃被两名宫婢搀扶着立在城楼之上,浑身被层层貂裘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那苍白至极的半张脸。
而她身侧,有两个身穿宫装的人被五花大绑着,其中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身影颤颤巍巍,在湿滑的城楼上几次都险些摔倒。
更可叹的是,城门已经打开,身后还有几层密密麻麻的皇家侍卫,将谢珏几人围了起来。
“皇祖母!”
“皇祖母!”
“母妃!”
城楼下的几人接连喊出声。
苏毕罗脸上虽然漾着得意的微笑,当她看到谢晋断了一臂后,眸色骤然发起狠来。
这些手下败将们在她眼中如卑微的蝼蚁一般,她勾勾手指,立刻有宫人持着明黄色的卷轴出来宣旨,却不是李内侍。
“奉天……”
“老八!”
宫人刚刚开口,就被颖妃一声嘶吼打断。
众人皆知,一旦宫人宣读了圣上赐死宁王的旨意,那谢珏再走,就是抗旨不尊了。
颖妃无惧深陷囹圄,朝城楼下几人呐喊:“不要再听了,速速出京逃命去!宫中要变天了!”
胜利在望,苏毕罗也懒得与阻碍宣旨的颖妃计较,于是道:“继续。”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咳咳!咳咳——”宫人的声音再次被人打断。
“你这个妖女,哀家不会放过你!”
年纪大的人受不了极寒的天气,太后引发了一阵剧烈的咳嗽,沙哑着嗓音道:“小七,走!你带着舟舟,快走!”
苏毕罗自然不会在意老太婆的威胁,但她带了殿前司精锐,哪怕城楼下的几个人当场潜逃,她也有把握将他们抓回来。
“死老太婆,今后你每吃一口饭,都要看本宫的脸色。”
太后哪里会怕她:“好一个大言不惭的苏氏女!皇帝都不敢动哀家一分一毫,你竟还说出要哀家看你脸色的话来?就不信我泱泱大国,没有一个能人铁臂之士能治你?宫中有谢家先祖护佑,绝不可能任你这妖女横行!”
苏毕罗疯笑起来:“你在陛下心中的那点威严,全在谢珏那里用光了,一个老太婆而已,陛下怎可能次次都依你?”
时间紧迫,苏毕罗示意宫人继续。
“奉天承运皇帝,昭曰:宁王德行有亏……”
这些话讽人,难以入耳,却一个字都没有进入谢珏耳中。
他从脚下昏死的姜家卫士身上拿起一副弯弓,搭上箭矢之后稍稍瞄准,朝着城楼中央射出。
“嗖!”
“小心!”
苏毕罗身后的侍卫往前一挡,本以为宣旨的太监要被一箭穿喉,哪知,太监身形晃了晃,手中的明黄色卷轴却被箭矢的冲力带走。
然后,空中便形成了一个光色的抛物线,急速坠落之后,“叮”地一声,钉在了十米开外的一棵古榕树上。
侍卫忙跳下去捡,却发现圣旨已被火光烧毁,那上面字迹如一团浆糊,哪里还能看得出什么内容。
这箭矢速度之快,力道之精准,叫侍卫后背无端生出一层寒意。
圣旨的重要内容没有念出来一个字就被人损毁,谢珏此举不亚于昭告天下,他已起了不臣之心。
苏毕罗惊魂未定,还是抓住这一个重要讯息:
“来人!宁王有谋逆之心!杀了他,就地正法!”
身侧被皇家侍卫包围,众人纷纷抽出腰刀,蠢蠢欲动。
谢珏将濒死的谢晋提在手中,道:“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谢潇担心他又要做什么鱼死网破的决定,于是靠近他,将他的手肘牢牢圈着。
一阵血腥气入鼻,但很快被现场上的嘈杂风声覆盖,谢珏试着冷静下来,道:“我放了谢晋,你放了皇祖母与颖妃。”
谢晋身上血肉模糊,苏毕罗心中也剧痛无比,但还是强忍道:“谢珏,你想以一换二,还是太便宜了。我再加个条件,只要你从世上消失,太后与颖妃,本宫保证她们的安全!”
“我一个小人物,于大局来说,是死是活都无关紧要。”
谢珏眸色发狠,拳头攥得愈发紧:“但不知,你没有了谢晋,还能做什么?”
“太后可是你的亲祖母,她多番救你,视你如谢家的珍宝,真没想到你竟然罔顾她的性命。”
苏毕罗开始攻心:“你自尽,再放了爷,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两方僵持不下,有一道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场面上的焦灼。
“臣以为,贵妃此言不妥。”
城楼之外经历了如此浩劫,守城的士兵与京兆尹才敢出来看,荀大人自然也来了。
“三皇子已被贬为宁王,循例出宫去边地赴任,理所应当,且他奉命拱卫京师,永不入宫,于贵妃与十一皇子来说没有任何阻碍。如若贵妃还当着全京城的面逼迫宁王自尽,来日必无法与陛下和朝臣交代,十一皇子长大,更无法在朝堂立足。”
荀大人靠着与谢潇的关系出面偏帮,当着全京城的面,以证人的身份质问苏毕罗,果不其然,她的脸即刻便耷拉下来。
渊帝垂垂老矣,连个生育的能力都没有,苏毕罗为了使障眼法,整日鹿血等大补的东西没少灌。
日积月累下来,老皇帝的身体已经被她搞垮了。
而谢晋在此时断了一臂,从帝王威严与品貌来讲,已经不再适合为帝。
那就只剩下刚被抢救回来的十一皇子。
她为了谢晋的大业付出了一生,朝中形势如此紧张,眼看就要接近胜利,她绝不能再给十一皇子的帝王之路添一点乱。
思及此,苏毕罗很快改变了主意。
“宁王不得留,那就祁王留下,其余人何去何从,本宫不再干涉。”
谢潇浑身震颤,这个女人好歹毒的心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