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一弯残月悬于中天,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蔷薇阁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楚清鸢侧卧在雕花拔步床上,看似熟睡,实则神志清明。
她身上盖着一条藕荷色锦被,乌黑的长发如瀑般散落在枕畔,衬得那张不施粉黛的玉颜愈发清丽绝俗。
黑暗中,她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倏然睁开一双清冷的眸子。
窗外树影婆娑,一片落叶坠地的声响都清晰可闻。她敏锐地察觉到有人悄然潜入庭院,那人的轻功极佳,步履轻盈得几乎与夜风融为一体,却终究逃不过她多年习武练就的敏锐耳力。
不过,她倒是好奇,究竟是谁大半夜来此?为何来此?所以,她假寐,打算请君入瓮。
来人显然以为此地无人居住。当他的靴底刚踏上内室的檀木地板时,突然身形一顿。
借着从窗缝透入的月光,他看见案几上的茶盏,床榻边整齐摆放的绣鞋,还有梳妆台上那盒打开的胭脂。这一切都昭示着此处有人居住。
他右手紧握着一柄泛着寒光的短剑,左手谨慎地挑开珠帘。
绕过屏风时,他的衣角带起一阵微风,他目光如炬地望向床榻,只见一个纤细的背影侧卧其中,青丝如瀑散落枕畔。
谢廷稷屏息凝神,缓步靠近。
每一步都极轻,生怕惊醒了榻上之人。
就在短剑即将贴上那截雪白后颈的刹那,床上人突然翻身而起,";铮";的一声,匕首与短剑相击,迸出几点火星。
待看清彼此的面目时,两人皆是一愣。
楚清鸢没想到她会在这潭州商户之家遇到他——大邺的太子殿下,不,此刻他那银血色的面具昭示着,此时的他是冥幽阁的阁主。
而谢廷稷心里的惊讶并不比楚清鸢少。在他看来,她应该早就离开了大邺,他没想到却在此地与她重逢。
更令他意外的是,此刻的她未施易容之术,一袭素白寝衣勾勒出窈窕身段,青丝未束,分明是女儿装扮。
以她素来谨慎的性子,敢如此示人,必是又换了新的身份,这个认知让他心头莫名一紧。
楚清鸢细细审视着他面具下的双眸,那双眼如深潭般幽深,却寻不出一丝讶异——若不是他没有认出她,那就是他早就知晓自己女扮男装的事情。
楚清鸢心里有了最坏的猜测,她强烈地觉得,他可能早就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这种猜测让她心里产生了一丝杀念,她握着匕首的指尖微微发紧,脑中飞快计算着出手的胜算。但转念一想,她并无十足把握胜他,贸然出手只会将盟友变作劲敌。
况且,就算他早就知晓自己的身份,他本有多次机会拆穿,但事实却没有,那说明自己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既然如此,何必撕破脸皮,弄得双方都不痛快!
屋内静得能听见彼此呼吸。
烛芯爆出一个灯花,";啪";的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两人目光胶着,各怀心思,时间仿佛凝滞。
月光渐渐西移,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在墙上交织成一幅诡异的图画。
“喵——”
一声猫叫划破寂静,不知是府中哪只野猫跃上了墙头。
这突如其来的声响让两人同时收起了武器。
谢廷稷这才想起近日街头巷尾的传闻,说曹家公子比武招亲,被一个英武美貌的姑娘拔得头筹。
他心头莫名烦躁,脱口而出:";你就是那比武招亲的胜者?";
见她神色淡然,他语气愈发冷峻:";婚姻大事,岂能儿戏?";话一出口,他自己都怔住了,这般失态,实在不像平日的他。
楚清鸢蹙眉。自崎边镇重逢以来,他每每见她都透着古怪,今夜尤甚。
她将匕首收回袖中,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缓步走向桌旁。
";你究竟怎么了?";楚清鸢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探究。
谢廷稷语塞,目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她的身影。
月光下,她纤细的脚踝如白玉雕成,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尖上。
半晌,他才道:";罢了,你自有主张。";他了解她,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性子,与他如出一辙。
楚清鸢睨了他一眼,“你大半夜潜入曹府,所为何事?”
她是为了佛珠,他又是为了什么呢?莫非,与曹家与叶家当年之事有关?
楚清鸢狐疑地望着他,就在她以为谢廷稷不会开口时,她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上次在临城时他看她的眼神。
在临城时,她多了一句嘴,他就抓住了她的弱点,胁她帮他找叶家的线索。
她可记得,当时自己可是受了伤。
于是,楚清鸢率先移开目光,连连摇头,“不,你别说,今晚,我就当做没见过你。”
楚清鸢立马转过身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谢廷稷眼含坏笑地看着她的背影,“那怎么行呢,既然沈公子,不,应该是楚小姐才对,楚小姐想知道,在下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在听到他称呼他她为“楚小姐”时,楚清鸢握着茶杯的手一顿。
没想到,他竟然将此事挑明了说。
“太子殿下,亦或是冥幽阁阁主。”楚清鸢也不落下风。
谢廷稷闻言,竟低笑出声,笑声清朗,在静夜中格外清晰。他摘下面具,露出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我的公主殿下还真是寸步不让啊。”
这一声";公主";叫得楚清鸢微微一愣。奇怪的是,秘密揭破后,两人反倒有种如释重负之感。
“我不管你要做什么,但我要拿到想要的东西,你不准阻挠。”楚清鸢侧首望着他,眸中跳动着执拗。
谢廷稷无声地点了点头,不过,他始终想不通那些佛珠有何特别,值得她不遗余力也要得到。
这几年,他暗中调查多时,却始终无线索。就像眼前这个女子,明明近在咫尺,却总像隔着一层迷雾。
楚清鸢打量起谢廷稷,知道他今晚怕是一无所获。
“今夜天色太晚了,你还是先离开吧,免得打草惊蛇。”
谢廷稷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终只是将面具重新戴上,身影如鬼魅般消失在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