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群鸦齐聚黄昏之馆（四）
“……你到底会不会做饭……”
“……我当然会！我只是很久没练习……”
苍白修长的手指将蓝牙耳机戴上，声音尽数与外界隔绝。
金发青年将兜帽重新戴回了发顶，缓步行走在别墅群的绿荫路上。
耳机中传来的对话声音量逐渐降低下去，变成了些许叮呤咣啷的动静，似乎还真在做饭。
午后的铂景湾，路上没有半个人影，偶尔才能见到行驶而过的车辆。青年不紧不慢地走着，直到穿过脚下的林荫道，才停下脚步。
面前是一座孤零零的别墅，像是与整个小区彻底隔绝一般，荒凉凄清。
她做委托的……就是这个地方吧。
青年随意找了个隐秘的角度，能够彻底将自己隐藏起来，又恰好能完整地观察整个别墅。
昨天发现她接了委托的时候，他就已经连上了这里的监控摄像头，正常来说，无论她进入哪栋别墅，他都能及时观察到她的情况。
但这栋别墅却不知为何，明明摄像头连上了，却只能看见一片漆黑。而且整栋别墅只有门口的摄像头连了网，其余区域都处于断网状态。
……声音倒是能隐约传来，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干脆直接过来找她了。
金发青年抬起手，下意识想要啃咬自己的指甲，又想起这是在外面，这番行为似乎不太卫生。
再想到自己刚刚是待在其他男人的家里……
“啧。”
青年有些嫌恶地放下手，很是焦躁。
外面好脏……
好烦、好吵……
好想回去……
但是，不行。
她似乎对今天的委托很困扰的样子。
如果他能帮上忙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的。
上回已经用猫的理由聊过天了，这一回要用什么呢……？
青年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一栋被称为“鬼宅”的别墅，一边在心里想到。
叶泓清其实早就发现了。毕竟只要他想，调来全城的监控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世界上的大部分人，对他而言是没什么隐私的。
……他的宝物，似乎有着相当不一般的力量。
那些完全查不出异状的大笔金额进项暂且不谈，奇怪的地方远不止于此。
尽管她对秦子焕声称自己“喜欢探灵”，但她先前分明只喜欢看一些恐怖电影、玩玩游戏而已，对真实的灵异场景没有半点兴趣。
身体已经濒临崩溃，但是在一夜之间突然好转，并且那一天她还半夜跑去了某个相当不妙的地方。
在那之后，她时常会出没在那些所谓的“灵异地点”，每一次都让叶泓清相当焦虑——因为那种地方完全没有监控，即使有也早已荒废多时，他根本不知道她在那里都发生了什么。
他已经忍得很辛苦了……每次看到她和别的男人相谈甚欢，阴暗扭曲的情绪便如黑泥般涌上来，嫉妒和不甘几乎快把他吞没。
为什么……
不要和他说话……不要对他笑……
凭什么在面对自己的时候就这么戒备呢？
凭什么他们的世界唯一的重合就只是那个可笑的直播？
漆黑一片的房间内，青年把自己蜷在宽大的电竞椅上，一边啃咬着自己的指甲，一边像个变态一样，扭曲地窥视着心上人的一切。
他监视着她的所有电子设备，无论是和哪个人联系、抑或是浏览哪个网站，他都会在第一时间知道。
他几乎知道她的所有秘密。
拥有奇怪的力量也好，能看得到鬼魂也好，加入那个名为“秉烛”的组织也好。
但叶泓清的窥视并非总是那么顺利。
在某些极为关键的时候，对面总是会突然竖起一道凭空出现的防火墙，将他设定好的一切攻击完全阻隔。
在短短几秒内构筑那种水平的防火墙，那根本不是一个人类能做到的事。
对面像是在嘲笑他的无能一般，戏谑地将那些攻击尽数丢了回来，接着便一言不发地消失了。
简直像是……有什么看不见的东西，在保护她。
仔细想想，平日里她似乎总是会突然陷入沉默，短暂的几秒后，就会展现出与原先不同的态度或是情绪——那种反应相当奇怪，若非叶泓清时刻监视着她的全部设备，他几乎要以为她是戴着蓝牙耳机在听对面的人说话。
难道真的有什么人，能避开全部电子设备，直接和她的大脑交流吗？
叶泓清不清楚。无论如何，她的秘密太多了。
但是，不要紧。
对方能拦住一部分攻击，却始终无法反追踪到他，这就证明他没有输。
只要继续下去，破解对面的数据网——
“啪”。
蓝牙耳机中突然响起几道说话声，与碗筷碰撞的细微动静。
他正在窃听的两人似乎已经准备吃饭。
秦子焕：“左姐你很好奇那栋别墅嘛？哎，你别这样看着我，之前不是那个谁在，不方便说嘛……”
……不和他说又怎么样。叶泓清面无表情地想，以为他查不到吗。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讲——”秦子焕说，“我搬到这里是两年前，那时候这宅子就已经空了，周围传言一堆，我也是听别人说的……”
他开始讲起了凶宅相关的案件。
如果叶泓清先前的调查没错，在五六年前，这家别墅里曾居住着一家五口。
然而那家的小儿子没学好，半夜咳药回家，直接将睡梦中的父母和祖父用刀杀死了。
自那之后，这栋别墅一直就被空置，直到三年前逗鱼主播“桃枝瑶瑶”——真名楚瑶，当时还不过是颜值区一个普通的主播——将这里买下，偶尔作为拍摄和工作场地，这地方才算是有了点人气。
不过，楚瑶一直不温不火的，赚的钱都快付不起物业费了。她当年本就是捡了凶宅的便宜，否则根本买不起这栋别墅。
总之，这地方很快再次闲置下来，平时连个打扫卫生的人都没有，庭院里的草直接长到三米高。事情再一次发生转机，就是在两年前，楚瑶因为一次直播一炮走红，身价水涨船高，这房子于是开始被再度启用。
但无论是现在还是几年前，这栋别墅从来就是被作为拍摄场地，而非住宅——也就是说，楚瑶没有在里面住过一天。
这些情报在网上已经被楚瑶出钱大肆清理过一遍，现在即使特意去搜索也找不到了。还知道内情的，除了这个小区的业主，估计就只有叶泓清这样的人。
金发青年又扶了扶自己的蓝牙耳机，试图让那两人的对话声更加清晰。
“——所以，”耳机中传来蓝发男人那令人作呕的嗓音，
“综上所述，这房子大部分时候就是没人住的，左姐你说你还进去了？谁给你开的门？不会是鬼吧哈哈哈~”
“……”
左镇潮没说话。
耳机对面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过了很久，才传来秦子焕颤颤巍巍的声音：“……不、不是鬼，对吧？”
“……不清楚，不好说。”左镇潮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严肃，“你们小区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怪事？你靠近那边的时候有没有看见奇怪的东西？”
“没有吧？今天遇见你之前，我都在那边观察好一段时间了，毫无异样，比坟地都安静……啊。”
秦子焕的声音突然顿了顿，像是注意到了什么：“桃枝瑶瑶开直播了。”
“哦？”左镇潮有些好奇地问，“你还关注她了？开直播竟然能收到推送？”
秦子焕：“什——天地良心，我要不是为了搞清楚这地方的情况，怎么可能关注她！这人还和我抢大哥呢，陛下明鉴啊！”
“你反应这么大干什么？她播什么呢？”
对面短暂地安静了一会儿，只传来秦子焕划拉手机屏幕的动静。很快，他点开直播间，一个不认识的女声伴随着背景的嘈杂响起。
但由于信号不算很好，叶泓清没有听清直播间中都说了什么，只能听见秦子焕震惊的声音：“我靠，她这个背景……她该不会是在x市吧？！”
左镇潮：“x市？”
“对啊，我不是一直在做那边的攻略吗？着名景点的照片我都要翻烂了，她现在所处的这个露台，底下就是维多利亚港，绝对没错！”
“我记得她是颜值区的一姐吧？难道也是提前去参加逗鱼年会的？”左镇潮略有迟疑，“既然如此，到时候在那个什么庄园……呃、雷斯利庄园？我们难道也会遇见她？”
会。叶泓清默默听着，在内心回答道。
虽然逗鱼官方没有透露这次年会参与者名单，但他想要拿到还是很轻松的。楚瑶毫无疑问是其中之一。
“那不是正好？你应该有事要问她吧？”秦子焕说，“不管她身上有什么秘密，直接当面——哎、左姐？！你去哪里？饭还没吃完呢！”
“我不放心那栋房子。我今天的确在里面遇到了一个活人。”左镇潮低声道，“可进屋的时候，我没有在厨房里看到任何食材和烹饪痕迹……倘若如你所说，连外卖和快递都没有，那那个东西究竟是怎么存活的？那地方有问题，我得过去看看。”
“——！！！”
一听左镇潮现在就要跑到铂景湾31号来，正在边上进行监视的叶泓清一惊，手机险些没拿稳，直接从他手上滑落下去。
就在他堪堪接住的瞬间，眼角余光突然闪过了什么白色的东西。
叶泓清立刻抬头。
自己一直盯着的别墅二楼，一扇扇窗户紧闭，只能看见漆黑的内部。
左侧的一扇窗户后面多出了一个人影。
……不对，那不是人影。
那是一张脸。
一张惨白的脸，正死死贴在窗户玻璃上，力气大得似乎想要将五官都挤成平面。
无论贴得有多么近，他都没法看见那东西的身体。
叶泓清悚然，瞳孔骤缩，手下意识一抖。
手机瞬间跌落在地，屏幕“啪”一声碎裂。
那清脆的动静顿时唤回了他的神智，然而等到叶泓清定了定神，再度朝着那扇窗户看去，却什么也没有瞧见。
他的错觉……？
还是说……
别墅依然静静地伫立着，午后的暖阳尽数倾洒在背面，在院落内留下大片大片的阴翳。
与此同时，耳机中的对话声突然停顿了一瞬。
“……”少女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般，无声地沉默了半晌，才继续对秦子焕道，“计划有变，先不去了。”
秦子焕：“？那……那继续吃饭？我再去给你盛一碗？”
*
左镇潮倒不是真的思维跳转如此之快速。
就在她和秦子焕提出自己要再去委托地点看一眼的时候，陆回雪就通过那对耳坠给她传了句话。
耳朵边上突然冒出一个人的声音，吓得左镇潮浑身一个激灵，都没听清对方具体说了什么，只听见什么“别去凑热闹”之类的词，似乎是催她赶紧回家。
左镇潮别的优点没有，就是巨听劝。这会儿陆回雪说不能去，那她必然不会靠近那地方一步。但纠结其原因，还得亲自去问。
她瞬间按下了要去探个究竟的心思。尽管这委托不过四级，系统甚至没颁布相关的任务，可她的确没在那里瞧见任何东西。
即便再去一趟，估计也没法获得什么线索……或许这事得找真·专业人士询问一番。
她两三口把自己面前勉强能够下咽的饭菜吃完了，然后猛灌开水。
秦子焕一脸期待地望着她：“怎么样？”
“这事果然有蹊跷，我得回去仔细想——”
“我说我做的菜。”
“啊。”左镇潮顿了顿，面不改色道，“好吃。”
“……你刚刚嘴角是不是抽了一下。”
无论秦子焕如何火眼金睛，左镇潮一口咬定，自己觉得这顿略有焦糊但是能够入口的饭毫无问题，吃了还想吃。对方这才一副被哄好的样子，愿意放她从家里离开。
左镇潮立刻赶回家中，询问陆回雪有关今日委托的异状，他是不是有什么额外的见解。
陆回雪却对此相当平静地表示：“什么娃娃，什么委托？”
“？”左镇潮懵，“我以为您是发现了我身边的奇怪情况，才主动要我回来的。”
陆回雪实在不明白自己在左镇潮心里究竟是怎样一个形象。
“盛流霜那小兔崽子都和乖徒儿都说了什么？那为师不就成监控了吗？？？”他不满地抱怨，“为师才没那么变态，不过是感觉到了你周身的煞气，才能出言提点一两句，其他的哪儿知道那么多？”
“煞气？”左镇潮说，“您指我当时身处的地方？”
“可不是嘛，又在断头路上，又是两气相冲之地，那地方多待一刻钟都是给自己添堵。”他捏了捏她的脸颊，“乖，下回咱不去了，有钱人最喜欢在那种地方养小鬼。”
左镇潮顿时正襟危坐：“怎么说？”
于是陆回雪就给她大概解释了一番，何为“养小鬼”。
硬要从头说起，那这事儿其实是从东南亚流行起来的，毕竟也算是罔顾人伦的事，国内各门各派都不怎么支持。
但说到底，无非就是招个横死的婴灵，将它供在家里上上香，如此就能换来财富名利甚至是真情，自然有人觉得利大于弊，便纷纷去找门路。
但小鬼的本事各有不同，有的即使供了也没什么效果，可是又没那么容易请走，于是便要加大力度。
有个方法便是将小鬼供在阴煞汇聚之地，怨灵都喜欢那种地方——但也有问题，毕竟那种地方不是给人住的，长此以往身体必然会垮，保不准会变得人不人鬼不鬼。可房子里若是只供小鬼不住人，那小鬼又要觉得寂寞，总出来作怪不愿意干事了。
“东南亚那边的邪术，为师倒也见过不少。总之就是传到现在，都说自己才是正道，结果干的都是些血腥残暴的腌臜事，闽地闾山派当年的地盘都已经扩张到玫公河，结果一看到那边民俗环境如此盛况，生生给吓退回来了——”
陆回雪顿了顿：“总而言之，个顶个的邪性。那些邪术师后面全被秉烛列为禁术伪道，论坛上应该都能瞧见悬赏委托。徒儿要是不小心杀了哪个，记得去领奖励。”
左镇潮：“……”
这不就破案了吗！
她当即把今日委托所见详细说了一遍，谦卑道：“依您的看法，那个主播是不是在那栋宅子里养小鬼了？”
陆回雪问：“供奉的牌位没那么好藏。那栋房子，乖徒儿都搜遍了？”
左镇潮想到桃枝瑶瑶那上锁的卧室：“不，还有个房间，没有钥匙进不去。”
“那便是了。”陆回雪翘起了腿，优哉游哉地道，“不过也不必去那里跑一趟，把小鬼除了也没什么用。那什么……‘煮啵’？如果是她请来的，那即便除了这一只，她还能再请第二只，只要有你那位委托人的生辰八字和头发就行。”
“……虽然您的读音对了但是应该不是您想的那两个字。”左镇潮说，“果然，还是得去找本人‘聊聊’。”
“好好，为师正愁每日闲得慌呢。”陆回雪瞬间眉开眼笑，“正好带上我一起——”
“可能不行。”左镇潮诚恳道，“她人在x市。”